靜安侯回到府裏,直奔舞萼房去,卻在門口被英夫人攔了下來。“她睡了。”英夫人道:“難為這孩子,受了這麼大的苦。你別再去吵她,讓她好好睡會兒。”
靜安侯不好違抗,便扶了英夫人道:“娘也累了一天了,也去歇息吧。”親自送英夫人回房。母子二人慢慢踱著,靜安侯把宮裏的情形慢慢講給英夫人聽。英夫人歎道:“這次的確是景陽太過分了。皇上對她管教管教,也是好的。”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仆人慌慌張張跑過來,道:“老夫人,侯爺,蘇禦史家剛剛送了信來,說親家母夫人沒了。”
靜安侯和英夫人都大驚失色,喝道:“說清楚!”
“是!聽說今日皇上下旨釋放蘇禦史一家時,親家母夫人忽然一頭倒在地上,等人來救時,已經沒氣了。大夫們說是親家母大人大喜大悲之下,舊病複發,腦裏血管爆裂而亡。”
“這……”靜安侯無比震驚,英夫人已經掩麵哭了起來:“可憐的舞萼。若是知道她娘親走了,她可怎麼受得了?”
靜安侯臉色一變,對仆人喝道:“聽好了。這件事誰都不能在夫人麵前提半個字!”仆人唯唯諾諾應了。靜安侯把英夫人送回房休息,連忙趕去蘇家奔喪。
房裏舞萼從昏迷中醒來,昏昏沉沉的睜開雙眼,胸口疼得厲害,正要□□出聲,忽然聽到門外的丫環低低道:“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那是自然。她現在病成這樣,再知道這噩耗,豈不是要她的命?”舞萼心裏一沉,連胸口的疼痛都忘了,隻顧著凝神聽著門外。馬上另一個丫鬟接道:“可不是?想想都覺得可憐,竟然連自己娘親的喪禮都參加不了。”
舞萼隻覺眼前一黑,心上仿佛有把刀子狠狠剜了幾下,疼得全身都是一片冰涼,不禁又昏了過去。昏迷中隻覺恍恍惚惚在一片黑暗裏穿行,四周不見半點亮光,不知過了多久,才在前方出現豆大一點光明。她便朝著那光明所在走去。亮光越來越清晰,慢慢變成一道光圈。蘇夫人正站在光暈裏朝她微笑。她欣喜若狂,朝著蘇夫人撲過去:“娘!”蘇夫人把她摟入懷裏。
母親的懷抱總是這麼芳香溫暖。舞萼滿足的閉上雙眼。蘇夫人溫柔的撫著她的頭發。兩人都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夫人輕輕推開她,道:“孩子,我要走了。”
“娘別走。”舞萼慌忙去拉蘇夫人的手,可是卻隻觸到一團虛空。她心裏大急,哭道:“娘你別走,別丟下我一個。”蘇夫人再次撫了撫她的頭,溫和道:“娘知道他對你很好,我很放心。我走後,你不用記掛我。隻要你過得好,我就沒有牽掛。”身子慢慢退後,就要隱身於光暈之後。
“娘,”舞萼知道這是訣別的時候,忍不住痛哭失聲,朝那道光暈合身撲上去,喊道:“娘,這世上我也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你帶我一起走。”
“傻孩子。”蘇夫人伸出手來在舞萼胸前輕輕一推,舞萼卻覺得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襲來,把自己重又推入身後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去。她在黑暗中朝後急退,眼睜睜看著蘇夫人消失在光暈裏,撕心裂肺大叫一聲,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隻見案前紅燈,窗前明月,恍然人世重生。靜安侯坐在床邊,看她睜開雙眼,喜出望外,握住她的手:“你終於醒了!”
“我娘……”舞萼才說了兩個字便淚如泉湧。靜安侯一愕,隨即柔聲勸道:“你娘很好。等你把身子養好了,我陪你回家看她。”
舞萼知道他說的都是謊言,卻也不想戳破。此時心裏隻有一片冰涼,絕望到了極點,反不覺得傷心。她一生摯愛兩人,卻都已離她而去。從今往後,這世上縱然再多良辰美景,也都再不與她相幹。
靜安侯看她盯著自己,神情縹緲,眼神虛空,忙問道:“身上疼得厲害麼?”她卻不說話,隻是看著他,忽然笑了一笑。這笑容著實來的詭異,讓靜安侯不由嚇了一跳,正要問,她卻重又閉上了眼,昏睡過去。
這日後舞萼的病情便每日俱下。無論誰喂藥,她都是牙關緊閉,到後來,竟連半點湯水都喂不進去。大夫們看後,個個搖頭,束手無策:“我們隻能治病,不能救命。夫人自己已沒有半點生念,我們也無能為力。”
眼見舞萼病情一日重似一日,漸漸奄奄一息。英夫人每日在神佛麵前禱告,並不見有半點成效。靜安侯整日坐在舞萼床前,起先還對她好言相勸,後來便放棄了,隻是看著她怔怔出神,整個人消瘦一大圈。
這晚,窗外已是深夜,初春的細雨寂然無聲。簷下水珠滴答。靜安侯握著舞萼柔弱的手,在床邊癡癡坐著,這樣不知多久,她的唇忽然極細微地開合。靜安侯忙附耳過去,隻聽她囈語一般地道:“……太晚了……”
靜安侯一怔:“隻要你好起來,什麼都不算晚。”
舞萼卻好像沒有聽見似的,斷斷續續道:“……來世……來世我一定和你走……去那……去那山清水秀的所在……”
靜安侯如五雷轟頂般呆癡在原地,聽她又道:“我心隨月光……寫君庭中央……”他知道她不是為他而吟,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是更緊的握住她的手,靜靜等著。但她再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