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夜晚,上了岸,在柳樹下找一塊幹淨地,歇著。陸凡撿了幹柴草,蕭道衡取火石生了火,又在柳樹上跳騰一陣,就抓了幾隻柳鶯回來,架在火上烤著吃。蕭道衡問:“你是哪家的孩子?”陸凡不答。蕭道衡說:“吃飽了我就送你回去。”陸凡答:“我回不去了。”蕭道衡問:“為什麼回不去了?”陸凡答:“我家在荊州,太遠了,回不去了。”蕭道衡說“荊州?!荊州離這裏六百多裏路,你怎麼跑過來的?”陸凡不答。蕭道衡說:“被賣過來的?”陸凡搖頭。蕭道衡笑笑,說:“不肯告訴我,還怕我賣了你不成?”陸凡垂頭不語。他沉思一陣,抬起頭來,說:“蕭爺爺,我告訴你,但你要幫我去找我舅舅,好不好?”蕭道衡笑著說:“你說吧,我幫你。”陸凡說:“當真?”蕭道衡說:“說來你算救過我的命,我幫你找舅舅,理所應當。”陸凡喜,說:“我是荊州江陵人,家在城南閔家村。爹爹姓陸名勝,是華佗第二十七代弟子,在回春堂坐堂行醫。我爹爹醫術高明,人稱‘活華佗’。去年九月,我家正吃晚飯,醫館突然闖進來兩個壞人,我聽見他們說:‘陸先生,這是皇上聖旨,皇上要召見你。’爹爹說:‘你們找錯人了。’一個壞人說:‘陸先生不要裝傻,小僧當年與先生有過一麵之緣,對先生的相貌記憶猶新,今日見了,絕對錯不了。’爹爹問:‘哦?我不記得見過你。’壞人說:‘先生不認得現在的小僧,總記得當年的大惡霸宋之霸吧?’爹爹不說話。壞人說:‘小僧當年作惡多端,害人無數。幸得渡難大師點化,收我為徒,賜我法號法滅,意為以佛法滅人欲。從此,小僧安心悟禪,念經贖罪。半月前得皇上旨意,要來詔你。小僧觀皇上臉色,確有病症,太醫院治不了,就指望先生你的妙手回春了。’爹爹說:‘聽說胡英坐鎮太醫院,小傷小病,焉有不治之理?’壞人說:‘小僧聽說胡太醫也是有心無力,因此事而多次被皇上責罵。’爹爹思索一陣,說:‘你來詔我,這位又是來之何意?’這時另一個壞人輕聲地說:‘你是明知故問麼?我跟你有仇,你若不奉召,我正好報仇。’爹爹歎口氣,說:‘好吧。你們歇息一晚,明早我就跟你們去。’先前那個壞人說:‘聖上病情乃天大之事,十萬火急,還請先生速去收拾,這就跟我們趕回長安。”爹爹說:‘這麼急?’壞人說:‘我兩個日夜兼程,片刻不敢耽擱,還請先生見諒。’爹爹說:‘我去跟內人交代了,就跟你們走。”壞人說:‘交代?先生,你帶家人一起進京即可。’爹爹說:‘京城險惡,我不想連累我的妻兒。然後爹爹來找我們說話。我娘說:‘你非去不可麼?’爹爹說:‘非去不可。那個李純,早些年我誤診了他娘親,導致他娘親癱瘓多年,今日不去,隻怕他尋仇。我聽說李家父子陰險狡詐,反複無常,我擔心他回頭又來找你們麻煩,我去了之後,你就帶著孩子們投奔孩子他舅,他舅在鹹陽,路途遙遠,你讓閔六雇車送你們,切勿耽擱,今晚就走。閔六一直說要報我恩惠,他一定會答應的。’娘說:‘你說京城險惡,我怕你,我怕你…2耀娘說著就簌簌流淚。爹爹抱著娘,說:‘菀兒,別哭了,去收拾吧。’娘給爹爹收拾了包袱,爹爹吩咐我一句‘要聽娘的話,照顧好妹妹,’就跟著壞人走了。”說到這裏,陸凡沉默了一陣,他腦海浮現著一些情節,卻不說出口:菀兒又哭一陣,就把兒子女兒拉到內房,往櫥櫃角落裏取出一個小木箱,打開箱子,取出一塊錦緞,裏邊包著兩塊玉,玉呈圓形,一寸見方,內外刻著菊花圖案。她把一塊交給陸凡,一塊給女兒,說:“陸凡,你跪下,娘有話跟你說。”陸凡跪下,女兒七八歲年紀,也跟著跪下。菀兒說:“娘說的這些話,你要銘記在心。”陸凡答:“是。”她說:“這玉佩上的菊花圖案,是你親生爹爹的最愛。你親生爹爹姓黃名巢,是個舉兵滅唐,拯救萬民,豪氣幹雲的大英雄,隻可惜天不佑人,國運不在大唐,也不在大齊。乾符四年,黃公帶兵過荊州,臨幸了我,懷上了你,但是他軍情火急,隻得離我而去。五年後,長安圍困,黃公又記念著我,派陸勝來尋我。後我兩結為夫妻,再生了瑤兒。凡兒,這些事娘之所以告訴你,不是要你去舉兵滅唐,也不是要你去為黃公報仇,娘隻是希望你知道自己身世,希望你活得明明白白。你切不可跟他人泄露自己身世,不然朝廷的人會殺害你,以前黃公的部下也會尋你麻煩,逼你從軍。哪怕對身邊親近的人也不可說出來,要知道人心險惡,暗箭難防,你爹爹當年就是遭親近下毒,才至於身死名裂,功敗垂成。——陸凡,你都聽明白了麼?”她見陸凡點點頭,說:“那你自己說一遍。”再聽著陸凡把大意複述了一遍,她說:“好吧,去收拾行李吧。”想到這裏,陸凡開口,繼續說:“娘讓我和妹妹收拾行禮,她去喊來了閔六叔,和閔六叔趕著馬車回來了,我們就搬行禮上車,我和妹妹抬著一個箱子上馬車,突然就聽到娘一聲慘叫……”說到這裏,陸凡熱淚洶湧,不能言語。蕭道衡撫摸著陸凡額頭,歎氣說:“哎,可憐的孩子。”陸凡哭一陣,繼續說:“我和妹妹跑回去察看,遠遠地看到那壞人一刀插進了我娘胸口,我想上去救我娘,可是我娘拚命喊我們快跑,那壞人拔了劍又來追我,閔六叔拉了我們上車,逃走了。閔六叔帶著我們往鹹陽去,走到第七天,到了一處山裏,在一個岔路口,遇到一路官兵部隊,閔六叔趕了馬就逃,可是幾個士兵騎馬追了上來,搶了車上行禮,閔六叔與他們打鬥,結果被打死了。他們把妹妹搶走了,又把我折磨一頓,最後我暈過去了,他們可能以為我死了,就丟了我不管了。”蕭道衡以為陸凡又要哭泣,可是看他神情堅毅,心中讚歎。陸凡說:“我醒來就跟著官兵行軍的方向追,本想去找妹妹的,可是追了一天,沒看到官兵,自己卻迷路了。這時遇到一夥鹽販,我去問路,他們竟然把我抓了起來,捆在麻袋裏麵,丟在籮筐裏挑著。我開始總想辦法逃脫,他們就天天打我,後來我就不敢動彈了,躺在裏麵等死。他們隔一會又打開袋子來看我,生怕我死了。走了幾天幾夜,袋子再被打開時,我已經被關進一間柴房。有人天天來打我,又有人天天來送飯。約莫十來天,就趕著我去幹活。這時我才知道,我被賣進了一家妓院。開始我老想著逃跑,他們就老是打我,後來我學乖了,踏實幹活,他們就不怎麼打我了。我幹活再努力些,他們給我吃的飯也多一些了,有時還安排我上青樓幹活。終於有一天,我瞅準機會,趁著沒人,想翻圍牆逃跑,可是被一個龜公瞧見,又把我抓了回去,又一頓毒打,再關了十幾天,我才假裝認錯,又乖乖的幹活,再瞅準了機會,我又跑……”蕭道衡突然笑了,說:“終究還是關不住你,讓你跑出來了!”陸凡說:“差不多半年後,我仔細琢磨,要想逃,就隻有從媛姐姐的房間那窗戶跳出去,那房間在三樓,我可以跳到對麵屋頂,再跳上一株柳樹,就可以逃走了,那樣的話他們也不容易抓到我。終於等到這一天,**讓我給媛姐姐收拾房間,我說她床底下掉了一錠銀子,她就去撿。我打開窗戶就跳。跳上屋頂踩著瓦礫響,那**就喊人抓我。我走到屋簷,卻發現那柳樹有點遠,我沒辦法,還是跳了過去,沒抓穩,就跌落下來,我想爬起來,卻發現腿摔折了。我正要爬著逃跑,幸好一個年輕公子救了我,她扶我起來,攙著我逃跑。這時一個婢仆跑過來,說:‘哎呀小姐,你幹什麼管人家閑事!’那公子說:‘你不管我!’他攙著我繼續跑,可是我腿折了,跑不快,他就喊一輛馬車,帶著我坐馬車跑了。馬車上,我看到他有耳洞,我才知道他是個女孩。”蕭道衡笑笑,說:“喊她‘小姐’,怎麼能不是女孩?”陸凡說:“我一開始看她是男人裝束,不曉得她是個女孩子。後來她帶我進了一間醫館,叫做‘本草堂’,見到她爹爹正在給人治病,她爹爹見了我,也沒說什麼,卻把她喊到內屋,聽聲音,估計是數落了一頓,出來後,她爹爹給我接好了腿,就不管我了。那小姐把我喊到外邊,說:‘我不能留你,你這就走吧。’說完,她塞給我幾個銀子,讓我走。我問她鹹陽怎麼走,她說:‘你從這裏一直往西,找金光門,出了金光門,再往西,大約六七十裏地,就是鹹陽了。’我問她名字,她在我手裏寫了,我道聲謝,就走了。”蕭道衡迷了眼,問:“那小姐叫什麼名字?”陸凡說:“不知道。”蕭道衡說:“哈哈,還不肯告訴我?”陸凡說:“不是,是那個字我不認識。”蕭道衡伸出手掌,說:“寫給我看看。”陸凡寫了,蕭道衡說:“玥。”陸凡喜,說:“哦,她叫胡玥。”蕭道衡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這份情,你可不能忘了。”陸凡點頭,繼續說:“出了長安,遇到一個好心老人,他說跟我同行,就帶我走到這渭水河邊,哪知又遇到了那幫水賊。”蕭道衡說:“也真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受這麼多苦難。”陸凡說:“我說完了,你要帶我找舅舅。”蕭道衡說:“這裏已經是鹹陽地界了,你告訴我你舅舅姓名,我明天就帶你去找。”陸凡搖頭,說:“不知道。”蕭道衡苦笑:“又不知道?你舅舅的名字你還不知道?”陸凡搖頭,說:“不知道。我爹娘隻說我有個舅舅,卻從來沒有提過名字。”蕭道衡說:“你舅舅住哪裏,知道嗎?”陸凡說:“我娘說他住在雲劍門裏麵。”蕭道衡又笑,說:“雲劍門是個門派,住不得人,這雲劍門在九嵕山上,你舅舅是住在九嵕山上。”陸凡大喜,說:“那你快帶我去!”蕭道衡說:“可是雲劍門幾十個弟子,我怎麼知道哪一個是你舅舅?”陸凡說:“你隻管帶我去,我自己去找他就是。”蕭道衡說:“也好。明日我就帶你上山去。”兩人再說些閑話,就各自躺著睡了。好像是夢裏,蕭道衡問陸凡:“你娘姓什麼?”陸凡答:“曾。”夢想來,已是清晨,陸凡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懸崖邊上,伸手一抓著了空,就墜落而下。這時斜眼瞧見,原來自己隻不過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石頭後麵,是一間道觀。道觀裏走出來一個白衣道士,見了陸凡,問:“什麼人?”正看見陸凡受驚滑落,急忙扶著,定睛一看,大驚:“是你!”陸凡說:“你是誰?”白衣道士說:“你是昨天被我救的那小孩,哈哈,哈哈!”原來這道士就是昨天救他的劉貫虹。他興奮地喊:“戴萬,戴萬,快來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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