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月某日天氣:雨心情:無
火車停下來,據說前麵一段路基被洪水衝壞了,可能一半天才能修好。乘客大多走出車廂,我也走出來,我的足第一次踏上南方的紅土地。這經過幾千年無數隻足的耕耘才創造出的稀軟肥沃的田地,完全不同於北方幹燥挺硬的黃土,但在我眼中,同樣是散發著芬芳、孕育著希望,讓人無限熱戀的土地。
我走到火車站附近的稻田裏,坐在高高的田埂上,水稻田片片點點,稻葉青青的長長的,稻穗沉甸甸的垂下,豐收的象征。但雨水不停地下,田裏的水越積越多,快淹沒第一片葉子了……第二片葉子……我在雨中看稻子如何抗爭。為了適應各自的惡劣環境,各類生物必須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南方的農作物都特耐澇,正如北方的作物耐旱一樣。可要是澇得象河,旱得如火,這些頑強的作物還能抵抗得住嗎?還能繼續生長嗎?
忽然,雨中冒出許許多多農民,有青壯年,也有婦女、老人、孩子,他們都拿著輕便的東西,在雨水中呼叫奔走著。樣子極恐怖,好似在逃避什麼可怕的東西。什麼事情?
我跟上他們,和他們一起來到一座搖搖欲潰的水壩上。山洪挾帶著樹枝狂瀉進水庫,庫裏的水在山洪的衝擊下激蕩澎湃,憾天動地,象一隻急不可待要破壩而出的怪獸。水閘放開了,水流噴薄而出,但上遊的水太多了,有幾個浪頭巳漫過埂頂,水泥大壩顯得不堪一擊。
所有的人都在忙乎著,有的抗沙袋,有的抬竹簍,嗓門大的吆喝著指揮,眾人喊叫著,奔跑著,碰撞著。我覺得應該加入他們的行列,就從人群中搶來一包沙子,拖著在滑溜溜的壩上跑。
太沉了,我抗不起來,可能是因為連日坐車太疲勞,我小腿一軟,一下掉進水庫裏。我本來會水,可是我太累了,在火車上根本就沒地方休息。我掉進水裏,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我張口想呼救,泥水趁勢灌進我的肚子裏肺裏。
我無法呼吸了,開始下沉了……我的生命就這樣豪無意義地喪失了嗎,我的偉大抱負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湮滅了嗎?但死神最終沒有降臨到我的頭上。
不知怎麼,我又睜開無力的雙眼,又看見亂雨如麻的天空,又聽見人聲和水聲。我正躺在水邊一塊平地上。我不知道誰救了我,人人都在玩命地工作著。
突然,我聽見從無數十喉嚨裏進發出來的驚叫聲,又聽到大江奔湧之勢的水浪聲,大壩終於崩潰了。凶猛的洪水從決口飛瀉而出,幾丈高的水牆迅猛地撲向開闊的田地,就象從大地深處突然冒出一條醜陋無比碩大無比的舌頭,伸得長長的貪婪的舔食一切。什麼奔騰的列車,呼嘯的北風,脫韁的馬群,都無法形容這邪惡的聲勢。
就在壩潰的一瞬間,人們都停止行動,默默地憂傷地望著奔騰的洪水。隻可聞水聲,但片刻過後,幾聲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來,小兒響亮的哭聲響起來,雨水也在哭,天地都沉浸在悲愴的氣氛中。
水、水!……啊,我可愛的田地!
暴雨終於停下,烏雲仍低低壓在頭上:暗示著大雨隨時又會落下。不知道路,我隨著行人瞎轉,轉來轉去到了一條公路上。路邊有幾家飯店,其中裝潢稍好的一家店門前停著幾輛小車,一輛車上還寫著什麼“防汛辦”的字樣,我在決口的大壩邊見過。我沒有感到餓,可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促使我走過去。
我的衣服還沒幹,我拖著濕漉漉的衣褲,走進店門,大廳裏空蕩蕩的,連個服務員的影子也看不見,旁邊一個掛著門簾的雅間裏倒是有猜拳行令聲。我走上前掀開門簾,看到一桌豐盛的酒宴和幾個醉熏熏的男人和一個兩頰酡紅的女人,看他們的派頭和醉語中什麼“長”的稱謂,我知道他們身份不同一般,可他們的醜態和行徑又令我無法接受。城外的農民正在遭受喪失家園的痛苦,而所謂的公仆們卻還在花天酒地!我以前隻是在報紙和雜誌上看過幾篇有關這方麵的報道,而今天是活生生的現實。
“在我醉後,哪管它洪水滔天”,法國某位未代皇帝如是說。
我隻覺得一股烈火騰地從心中迸發出來,手不由得痙攣起來,簾子上的珠子一粒粒地落下采。“水,水,水!”我瘋似地向他們怪叫起來。
那幾個人從菜堆裏抬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詫異的望著我,幾個飯店的員工聞聲出現我麵前,扭住我的胳膊就住店外推,還操著很濃的方言衝我嚷叫,我聽不懂他們的話,隻有一個字聽得特別準,是一個“滾”字。
我跌坐在馬路上,心中喊叫著,我要南行,我要南行,隻有到了真正的南方才能不見這令人作嘔的天氣和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