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倚在吧台後,看著玻璃外已經陷入沉睡的安靜城市,慢慢飲著透明玻璃杯裏的酒。
黑夜勾勒出男人挺拔瘦削的身形。黑色自來卷略長,蓬鬆地垂在耳側,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貴氣。可事實上,這黑色卷發的主人卻常年沒什麼表情,古怪得讓人望而遠之。
無聲地又抿了一口琥珀色的白蘭地,綿烈的液體在舌尖兒打轉,發酵出濃烈刺激的酒味,醇厚的果香很快充斥在口腔。
有的人就像這美酒,看之神往,聞之心醉,嚐之永生難忘!
“恭喜。”
他記得他掩飾得很好,淡淡的一句祝福,沒有過多的話。可那人的目光還是有了一些淺淡的變化,隻是他看不懂那變化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是不是應該滿足?至少,他還能讓那個人處驚不變的目光發生些許變動。
被白蘭地浸得水澤誘人的薄唇微微翹了翹,可揚起的唇角卻透著清晰的寂寥。
這種寂寥是揮之不去、融入在骨血中的,在白日喧囂的真摯祝福中滋長,在繁華沉澱的安靜中蔓延。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想用酒的灼燒遮掩住不斷蔓延至整顆心髒的絲絲疼痛。
那人的手掌很滾燙。
很難想象,那個外表清冷的男人居然會有這麼熾熱的溫度。
隨即想到居然會乖乖穿婚紗的自家老大,唇角的笑不禁更深一些。
那個人就像白色禮服口袋裝飾的那朵紅綢絹,冷豔而熾熱,輕易就能融化任何人!
有些失神地張開跳舞時和那人交握在一起的右手,好像當時的熾熱依然殘留,灼傷他的掌心,順著靜脈一直蔓延到心底,生出刺刺的疼痛。
他記得那人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很鄭重地回應他,“東陽,謝謝。”
陳東陽慢慢放下手,微揚起頭,看著防彈窗外星子密布的夜空。
謝謝?
謝他什麼呢?
謝他的不打擾麼?
陳東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理智如他並不願意讓顧知航知道,但心底卻不受控製地存了一抹隱隱的期待,期待著他會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現在,顧知航似乎知道了,陳東陽卻又不明白那個人究竟為什麼會知道。
他自認從沒表現出什麼,更沒和那個人有過什麼聯係。
難道,真的像有些人文縐縐的說法--你的眼睛會出賣你?!
陳東陽自嘲地笑笑,他們這一類人,最擅長的就是無懈可擊的偽裝!
電梯響了。
陳東陽眼神動了一下,猜不出這個時間還有誰會來天台。
“就知道你在這兒。”
毫無意外的,是邵文的聲音。
見陳東陽果然在這裏,邵文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氣,走近吧台。他身上還是白天的禮服,一看就知道這麼久一直沒睡下。
“有事?”陳東陽繼續慢慢喝著酒杯裏的美麗的液體,沒有回頭。
“沒事兒就不能找你喝酒了?”邵文難得稍顯粗獷地甩了西服,扯開領結。
陳東陽並不想和邵文喝酒,他知道邵文隻是擔心他,但他同樣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明白,邵文不是一個想躲就能躲開的人。
隨手遞給他一隻酒杯,陳東陽覺得,這個時候能有人陪自己喝酒,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照我們這麼單調地喝,什麼美酒都不美了!”邵文把一個紙包丟過來,隱隱散發出食物的香。
陳東陽淡淡笑了笑,這家夥擺明是知道自己沒吃晚飯。
毫不拿捏地打開紙包,揀了一粒豆子扔進嘴裏。
“其實我很不理解你們中國人,喝酒為什麼要吃豆子?尤其還是那種炸得脆脆的小零食。”
“我也不理解。”陳東陽倚著吧台,豆子在他嘴裏發出清脆的“咯嘣”聲,“做得不錯。”
“那當然。”邵文毫不謙虛,咽了一大口酒,“睡不著,就去搗騰這些東西。……一個個都興高采烈,可我心裏空空的,還真不怎麼好受。”
“空什麼?”陳東陽並不認為邵文會真的不開心。
首揚結婚,邵文應該是最驕傲也最欣慰的那個人。
邵文歎口氣,“辛辛苦苦養的白菜被豬給拱了,你覺得我能好受得了?”
陳東陽愣了一愣,險些笑出聲,“你回國這麼久倒是學會了不少網上的嘴皮子。”
聽到那個人被說成豬,陳東陽並不生氣,反而有一絲……好笑。
邵文並沒有笑,隻是定定看著他,“被拱一棵白菜就夠了,我不能讓同一頭豬拱了我兩顆白菜。”
陳東陽的眼神忽閃一下,又把頭轉了回去,“說什麼哪!”
“是啊,說什麼呢!”邵文搖著杯子裏的酒,他並不是太喜歡法國幹邑白蘭地,這酒太濃烈,很容易被灼傷,“今天的揚真是讓人驚豔。”
“他一直都讓人驚豔,”陳東陽聲音淡淡的,“隻不過之前任何人都不敢像今天這麼明目張膽。”
“的確!”邵文笑笑,有些自豪,又有些感慨,“真沒想到你也會去湊熱鬧。”
“你多想了,”陳東陽很慢地把杯子裏的酒喝完,“我不是黎,不會打擾他們。”
“不,我沒多想。”邵文偏過頭看著陳東陽近乎淡漠的側臉,“東陽,你是我兄弟,我做不到無動於衷。”
陳東陽的眼睫毛不自覺動了動。
“不值得。不是他不值得,更不是你不值得,而是這段感情,不值得一直這樣耗費著你。”
陳東陽沒說話。
邵文不再看他,望著窗外的城市霓虹蔓延到遠處彙成的一片七彩朦朧,“你當然不是黎,你比他清醒,比他理智,同樣的,你也比他辛苦。他身邊好歹有一個時時刻刻守著他的亦,可你的眼裏任何人都不進去。”
陳東陽依然不說話。
多金的鋼琴家,東都的首席鬼才,曾經的大家闊少,深沉俊秀的青年才俊,身邊怎麼會沒有各色美人投懷送抱?
可是,他看不到,一個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