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馬車上看著路上的景色在不斷的後退,殘陽照在光禿禿的斷木上,射下斑駁交錯的橫影,微微浮動。一陣冷風撲麵,我打了一個寒顫,殘留的一絲困乏,頃刻間清醒過來,放下車簾稍稍往裏麵挪了挪,車內馥鬱暖香。我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揉揉酸痛的肩膀,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
我,江都國的大公主,瑾誠公主。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撫摸著身上的大紅嫁衣,輕輕笑開。
聯姻,皇家中成員逃不開的命運,亦是外交政治必不可少的手段。政治婚姻向來沒有幾個好結果,我自打懂事以來便知曉其中的厲害關係,無他,我娘親便是最好的例子。
說的好聽,為了國家利益,為了兩國互惠互利,共同繁榮發展,促進兩國文化交流。說的難聽,我們不過是牽製兩國的棋子罷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娘親說:“一世溫柔,兩情相悅,三千繁華,不過一捧黃沙,到頭來終是抵不過那半壁山河。”
那日傾盆大雨,雷雨交加,是娘親貶入冷宮的日子。那日,亦是我的生辰。
那天,我聽宮女們說,說娘親坐在怡和殿的門前坐了很久,娘說,她在等,等那人握住她的手,許她一世溫柔,驅她一世沉寂,帶著寵溺的口吻緩緩的同她說:“寧兒,隨我回去吧。”
霓裳遮肩,輕攬入懷,執手相握,能吻去眉間珠淚。
然,那人沒有來,終是沒有來。
“去年紫陌青門,今宵玉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隻消幾個黃昏……”娘親倚在門邊淺唱,一遍又一遍。
那年怡和殿前的池塘,蓮花開了滿池。
娘親為我取字,琂。物情今已見,從此願忘言
於是,他們說我的娘親瘋了。但我知道,她沒有,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我聽娘親的管事姑姑同我說,娘親在誕下我的第二日裏,便托人送我入了丘山。送我那日裏娘親直直的看我:“琂兒,這個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送你出去吧,你可願。”而我隻是靜靜的看著她,不哭,不笑,隻是定定的看她。
娘笑了,她說:“琂兒,你是不同的。”
我不知道娘用了什麼法子,我一直都想不通。我問娘,娘隻是笑,幹枯如柴的手,緩緩的摩挲著我的額間,一遍一遍。
一陣細風輕拂,吹開我額間的烏黑的碎發,那裏赫然顯出三個若蓮瓣狀的紅色傷疤,交替著印在那裏,娘忽然摟著我哭了,悲傷的,絕望的,愧疚的……
我伸手摸摸隱藏在發中的如蓮瓣狀紅色傷疤,無聲的笑開。
紅傷,寓意不祥。母親大人,你再怎樣擔心怎樣防,我如今依然同你一樣,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我往著銅鏡裏這張不熟悉的臉,稱得上是驚豔絕倫,卻怎的都不適應。忽然摘掉生活了一十八的麵具,要去適應這張陌生的臉,怎樣都不太習慣,就如同現在的這個身份一般。
輕輕的翻了個身,將身子連同頭一起用被子蒙住,既然逃不掉脫不開,那不如索性該吃吃該喝喝,不吃飽睡足哪有力氣—逃婚。
大約在行車的第六日下午,終於到達了遼國國都—郾城。
遼國的使節早已等在了城門下,三軍列隊,百姓夾到而迎,送親的儀仗隊都不免發出驚歎,不論是他們連我這一國公主,算是見過場麵的人也都被驚了一跳,可見隊伍之龐大。按捺住心情,透過珠簾縫隙中向外看去。城牆上,茶樓裏,客棧中,街道旁,大約能有個空隙的地方都被擠滿了人,書上說的人山人海,大概就是這個景象。我眯起眼粗略的算了一下,約莫有上萬人圍觀。心內歎道:“物阜民豐,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