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著搖頭。
五姨娘已經被查出也已斃命不假,可是我卻錯怪了二娘,還以為是她害死了我親娘。身為人女,我竟然連信任都沒有做到,如何盡孝?如何還能安然地住在楊府?留下來,不過是徒留感傷罷了。
廳堂的後頭楊采靜靜地坐在那裏納著鞋底,目光溫柔如水,嫻靜嬌美,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我心裏一酸,忍不住開口道:“讓七妹妹好好陪著爹吧。她也怪可憐的。”
爹望著我,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是什麼也沒有說,神色黯然地往楊采的方向走去。
而楊采抬頭正好與我目光相遇,甜甜一笑,道:“四姐姐。”
又看到朝她走去的爹,有些嬌羞起來,道:“爹,您回來啦!快來看看女兒納的鞋底,也不知道他穿起來會不會膈著腳。對了,女兒也為爹做了一雙,還有我的孩兒,他也一定喜歡的。”
她胡亂說著,我知道我進宮後好似她發現自己有了那裁縫的骨肉,卻被五姨娘無情地打掉了,因此又落下了病根。可是她的眼神還是那麼清澈,那麼幹淨。我使勁地使自己笑得開心些,笑著笑著,那些液體就不知不覺落下來。
她曾經也是爹的掌上明珠,是楊府的希望,是一顆新星一般的夢幻,然而一切都因為五姨娘而破碎了。
親生又如何,不是親生又怎樣?爹,但願七妹妹能夠帶給你的,是簡單的快樂,如果非要讓女兒在前麵加上一個期限,女兒希望是,永遠。
我假裝要抬頭地看著天空,企圖使自己看起來堅強些。我一步步往前邁,手裏的金牌被我捏得緊緊的,這是皇上答應我的條件,我也必須要履行我的諾言。
我疲憊地踏進馬車裏,恍然地看著周遭的景致。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到處都是朦朦朧朧的樣子,走過一座又一座的房子,我看著奔跑嬉戲的孩童開始嚷嚷著回家,突然覺得無比孤單,我是要回宮了,可是那裏隻有無邊的冰冷,哪裏才是我的家呢?
到皇宮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城門也要關閉了。我拿出皇上禦賜的金牌,守城的士兵你看我我看你,遞了一大圈還在質疑金牌的真偽。我氣極,怒道:“本宮是皇上新封的惠妃,受皇上之命出宮辦事耽擱了時辰,爾等還不放行?”
我戴著麵紗,身穿一套普通的宮裝,卻揣著皇上禦賜的金牌,還是在城門即將關閉的檔口回宮,所以當我此話一出,士兵便不屑地道:“你說你是娘娘就是啦?那我還是大臣呢!”
周圍的士兵都哄笑起來。
我臉一紅,苦於沒有應對之策。
那士兵笑完了,才道:“還有別的證據嗎?”
我冷下臉:“皇上的金牌就是證據。”
正僵持間,城門從裏麵打開了。我順著方向望去,等到看清來人,不免一喜,是文淵。
守城的士兵開始奉承起他來。
他也看清了我,我正想呼喊,突然想起我現在是惠妃,而那個文學士文淵認識的臨親王側妃楊葭已經遠走他鄉了,又頹然地垮下臉來。
文淵細細打量我半響,一叩道:“臣見過惠妃娘娘。”
士兵們都是一驚,那之前嘲笑我的士兵一見風向不對,便腆著臉道:“文大人,她真的是娘娘?”
繼而哭爹爹告奶奶般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娘娘,還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人吧!小人家裏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幾歲的孩子,娘娘饒命啊!”
我本就無意計較,便道:“起來吧。”
又道:“今日還要多謝文學士了,要不是大人,恐怕本宮早就被當做刺客關進天牢了。”
那士兵知道我是在嘲笑他,也不反駁,腆著臉道:“咦,文大人,您平日遇到這種事情,可是從不會理會的。今兒怎麼?難道您早就認識惠妃娘娘?”
文淵一身朱光點綴的青衣,在黑夜裏閃著螢火蟲般的光亮,他負手而立,道:“不認得。不過臣覺得娘娘似曾相識罷了。”
士兵悉數回到自己當值的位置,離我們大概幾米遠。我聽他一說,放下心來,知道他並沒有看出我來,這才衝他淡淡一笑,以示感謝。
“娘娘留步。”
就在我即將離去的當口,文淵出聲道:“娘娘遇事一味躲避,所以覺得天空狹窄。不如放寬了心,往前看,迎接生命裏注定的波折。興許還能有柳暗花明。”
我淡然點頭,其實心裏波濤洶湧。他認出了我,他看出了我的掙紮。此時我不得不感歎,果然是見多識廣的學士,難道心理學在古代也有嗎?
然而我沒有想到那是我與他最後一次人生清醒的相見,之後他就被人算計丟了性命,如同新星一般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