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羽(1 / 1)

消失的王國之外傳係列

沉羽

沉羽是一個少年了。

英皇245年*暮夕是個讓人沉悶的日子。日淵國與鄰國秦煜爾交戰,戰爭持續了一個冬季,雙方精疲力盡,兩敗俱傷——日淵國國王為了鼓舞士氣,親臨戰場,不幸的是被敵國一員大將擊傷了右肩胛骨,從此臥床不起,動彈不得。

盡管雙方最終達成協議,以互換囚質來結束這場硝煙之爭,但日淵國的臣民並無過多的驚喜——因為他們英明的王即將不久於人世了。

沉羽步行到父親的住處。宮殿看上去死氣沉沉的,莫名的陳舊而黯淡,空氣中隱隱飄著令人極不舒服的臭味。沉羽微微皺了下眉頭,想道:“父親的病又重了。”

所有的侍從向沉羽欠身致敬。到了父親的寢宮,那股臭味更濃厚了,壓倒性的,氣勢洶洶的襲來,吞噬了一切,包括沉羽自身的香氣。

那一刻,沉羽感覺置身於一個臭氣熏天的糞池裏,這種氛圍令他備感陌生,他甚至有了掉頭而去的衝動。

沉羽沒有靠近父親的床榻,而是遠遠的站著。他盡量使自己敏銳挑剔的鼻子適應這裏。父親在床上口齒模糊的呻吟著。

“父王。“

他說道,病榻上的王含混的應了一聲,從高垂的羅紗帳裏伸出一隻形容枯槁的手,示意沉羽過去。

沉羽那對敏銳的眼睛又捕捉到了令人不快的景象:流膿。

父親的傷口感染了,正在潰爛,他身下金黃色的綢緞上凝結了一塊塊難以名狀的梨綠色硬塊,並且他身下的這塊區域還在不斷的被梨綠色的流質浸沒,覆蓋。濡濕的床單。這是臭氣的淵源。

沉羽回想起蒙護士們端著銀盆從他身邊經過時,盆子裏裝的就是這種顏色的液體。她們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帶著殷勤恭順的微笑向沉羽致意,雪亮的銀盆閃著耀眼的光。。。。

“信仰的欺騙。“

沉羽默念道,他終於為這場不愉快的回憶下了一個定義。

沉羽不敢想象眼前躺著的就是他的父親。但他還是順從那隻手的意願慢慢踱過去了,即便將要麵臨一次視覺和嗅覺的雙重衝擊和某種形象的坍塌。

即使父親用眼神懇求,他也沒有坐下來。因為那條散發著惡臭的,汙穢的床單。

父親如一條幹癟的蟲橫在華美的床中央——他難過的閉上眼睛——無論如何,他也無法把眼前陌生的人跟那個英姿豐偉的父王聯係起來。他想到了他母後,溫柔美麗的母後,死的時候也是這般情形。

慘不忍睹。

“王位。。。給你。“

父王吃力的說著,吐字相當模糊,可他的耳朵依然辨析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是長子,王位理當因由他繼承。父王曾在小王子出世時強烈的動搖過自己的初衷,母後在世時也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放在挽救小王子上麵,她並不太喜歡沉羽。

雖然父王曾經多次表示過對他的期望,但他也不曾放棄對二王子光羽的栽培。

父親的決定使他厭惡,他早已對父王的舉棋不定感到疲累,他不願意卷入這場無謂的爭奪旋渦中。

“王位由你來繼承。“

“。。。。不。。。。“

他本能的想拒絕,他想說,”弟弟比我更合適。“

但父親卻突然抓過他的手親吻起來,突兀的叫他來不及作出任何相應的反應。親吻,意味著權力的移交,意味著責任的托付。粘濕的感覺令他很不舒服,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然而,他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利。

“父王。“

父親把整個王族的記憶都傳給他了,整個人如虛脫一般,幹躺著,大口大口的喘氣。沉羽幹巴巴的說道,“我不會辜負您的。“隨即轉身匆匆離去,甚至沒有多看他父親一眼。

沉羽幾乎狂奔的跑出了父親的寢宮,他頭腦一片空白。隻是逃,逃出那個讓他窒息的環境。他跑了出來,空氣格外清醒。

手指仍是濕濕的。他形色匆匆,也許神色還有些緊張不安。路過的仆侍有的驚訝的望著他,有的關切的問道,“大王子,您這是怎麼了?“

沉羽沒有理會他們。他腦子裏隻是反複著一句話:不過如此。全然不是如此。他完全沒有過去讀過的新王日誌中所描寫的那些欣喜,愉快,惴惴不安以及對父王的歉疚——這些感覺,他都沒有。

麵對父親,他隻想離開。離開那句瀕死即將腐爛的軀體,就像當年離開他母親一樣。他不願意他們以這種狀態死去,他懷著巨大的惆悵和失望,極力否認他所看到的一切。

“信仰的欺騙。“

沉羽想起母親臨終時不肯合上的空洞的雙眼,想起父親抓住他的手瘋狂的親吻,那種竭盡所能的傳輸,還有那群謹慎而殷勤的仆侍們?——他悲哀的發現,他們其實是為一種虛無的偶像而活。而他自己,也即將跨入這以他曾極力要擺脫的行列。

一樣。

沉羽自我嘲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