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不語,他繼續道,“朕隻是擔心蘭兒說什麼不該說的,讓你無生添堵而已。”

我心下一鬆,想必皇兄怕妃嬪爭寵吃醋殃及我才問及此。

便道,“宮中人人都知道臣妹不久要和親遠嫁,不便打擾臣妹亦是在常理之中,臣妹在宮中無交心之人。偶遇蘭貴妃,蘭貴妃亦是人到禮到,出身教養可見一斑。臣妹倒是真心為皇兄高興。”

梁文敬凝眸看我,漆黑的眼底不便喜怒,“右相教女有方,倒讓朕心生感懷;左右相比,左相之女,貴為皇後的郭瑩秋就差強人意。”

說起左相,梁文敬眼裏閃過不易覺察的厭惡,“康靖王不日回朝述職,左相一直反對,連母後亦認為西南邊疆事關重大,康靖王回朝怕對西南邊疆不利。難道本朝除了康靖王,就無別的良將?”

我這才明白梁文敬來之前為何思慮沉沉,滿心不高興。初以為是為蘭貴妃之事,卻原來是為康靖王回朝之事。

梁文敬自然是不知道左相與其母後阻攔康靖王回朝的真正用意,若是梁文敬真聽從了太後的話…….

我心裏一緊,若是康靖王不能回朝,依常太妃的病情,怕是此生就真見不到康靖王了。

思量之下,還是迂回開口,“皇兄切莫為這些事煩心。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左相與太後莫不是想為皇兄分憂。”

“分憂?”梁文敬鬆開我,踱到那片盛開的‘玉梁’前,薄唇微啟,淡淡道,“朕不敢稱是明君,但也不算瞎眼,孰是孰非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此時的梁文敬,已不複剛才的溫和,眉峰隱現淩厲,帝王霸氣盡現。

我一驚,所謂做賊心虛,不知道梁文敬所謂的“不算瞎眼”指的是左相反對康靖王回朝之事,還是蘭貴妃在此跪求一見康靖王之事。

心底瞬間百轉千回,索性不再吭聲。

良久見我無語,梁文敬回轉身,握住我指尖的冰涼,柔聲道,“朕此番,為了你,為了垂垂老矣的常太妃,自然,亦是為了手足。昔日康靖王待朕不薄,甘願讓朕坐上太子位。朕讓他回朝亦是對他有個交待。”

眼前掠過那個年少的梁文宣,內向靦腆,還未說話便先臉紅的那個男孩,如今亦是大梁的王爺,照梁文宣的性子,想必是不願做太子的。隻是,太子位不是小時候手裏的甘糖,與人者心甘情願,毫無心疼;受之者吃就吃了,甘之若飴。

康靖王不理會前朝太子紛爭,甘心把太子位讓給皇兄,這事足以讓梁文敬記一輩子。想必隻要康靖王要的不是他的帝位,他還是可以顧念手足之情的。若當時康靖王與其為皇位爭個你死我活而敗下陣來,如今的康靖王,是不是還是如此讓梁文敬如此顧念手足……

想到此,遍體生涼,冷汗沁出,我不敢想下去,但終究是放下心來。

但當年左相和太後為讓梁文敬順利登上太子位,不可謂用盡手段。如今梁文敬已是大梁的皇帝,卻道自己不算瞎眼,不能不叫人心生狐涼之意。

轉念一想,若不是太後當朝的算計說不出口,又怎能讓梁文敬心生誤解?

心底冷然一笑,終究是人算遜於天算。

如此一來,倒是成全了常太妃的思子之情,亦成全了蘭貴妃的相思之念。

我壓下心底的思緒,淡然道,“臣妹不敢妄自揣測皇兄心意,臣妹早已無娘親,由己推人,隻不過覺太妃可憐罷了。皇兄仁慈,顧念手足,不愧為大梁的明君,亦是天下蒼生之福。”我款款拜下去。

梁文敬眼底灼熱,上前扶起我。

自然,晚膳預備在棠梨宮用。

按我的吩咐,小廚房做了梁文敬愛吃的幾樣清淡小菜。

內務府派人送來珍藏已久的‘桂花釀’。

酒過三巡,梁文敬不易覺察地一歎,“卿卿,朕隻有在你這,才不會有那些煩心事——以前總羨慕父皇,父皇如天,天下再難事,亦未見父皇皺眉。現在才知道,父皇亦是凡人,怎可能會無憂?”

他端起酒杯喝了個底朝天,“有時,如你所言,朕亦羨慕平常百姓,雖無富貴,夫妻卻能舉案齊眉,日日相見。如今,朕心中的妻子,朕卻是隻能埋在心裏;朕身邊的女人,雖想方設法討朕歡心,卻隻會讓朕心煩……”

“皇兄——”我有些吃驚。

他擺擺手,繼續道,“她們愛的不是朕,她們愛的是大梁的天子,是手握天下的皇帝。真正喜歡朕的,朕卻什麼都給不了……朕真的不如父皇……”話到最後,越顯蒼涼。

我無言以對。

沉默間,隻聽煙翠進來,怯怯道,“長公主,是皇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