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醫這一驚非同小可,知道長孫鷺眉在劫難逃,再三權衡之下,雖是說出了“幽魂香”的實情,卻並沒有說出自己體內已蓄積蠱香,隨時可能發作。
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必要的時候以此來換回長孫鷺眉的性命。
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梁文敬將長孫鷺眉的生殺大權放到了我的手中。
……
就這樣怔怔看著梁文敬,這個之前自己誤會至深的男人,頓覺百感交集,胸中亦是酸澀莫名。
自從自己大病一場,便將孩子交與宮中的馮昭儀、方婕妤等人撫養。自覺該是功成身退之時,眼睛突然半盲幾近令自己內心癲狂。
梁文敬雖是遍請太醫抑或名醫為自己診治,無奈效果不大,唯一有效的隻是保住了自己的命而已。
從睜開眼,眼前一團模糊開始,內心那重重的失落,由此所受的煎熬,讓自己瞬間從雲端墜入穀底,不亞於當初的冷宮所受的困苦折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時,會突然從夢中驚醒,眼前雖是燭火通明,卻如隔了一層霧障,那種惶惑驚恐不是親曆之人,難以想象。
棠梨宮對長公主病情雖是萬分保密,但長公主大病一場眼睛半盲的消息到底還是被散播開來。那日在禦花園,呂昭儀的試探,皇後快意的奚落,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們得意的恨不得狂笑的神情。麵上雖然平靜如水,胸中卻如同有萬千蟲蟻啃咬,怒火萬丈的同時心裏亦是千瘡百孔。
內心裏,亦在怨著梁文敬。自己是名義上大梁的長公主,並不是他的嬪妃,卻自始至終都在扮演著嬪妃的角色,他賜予了自己象征後宮無尚榮光的金寶,成就了他的誓言,也成全了自己。自己手握金寶,替他打理後宮,費心竭力地替他撫養孩子,卻無自己的半分時間與自由。雖然,當日自己同意入宮自是為母報仇,這金寶正是自己的護身符,沒有它,自己還真不敢想象這深宮會容留自己多久;但是,梁文敬對自己的好,超出了兄妹的情分,他給了自己榮極的同時亦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這一點,梁文敬或許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卻從來不提。大約他自以為給了我後宮女人至高無上的權力,自己該是福星高照,一切吉祥如意,卻忽略了我隻是個女人,一個普通的女人。
他從來不過問我在後宮做了些什麼,至於自己如何行使金寶的權力,對宮內嬪妃的獎賞責罰,亦從不過問。但凡有不忿的嬪妃借機告狀的時候,他亦是言語淡淡,“但憑長公主的處置”。無論對錯,皆由著我……
想到此,我對上他的眼睛,點點頭,定定答道,
“皇兄,我的眼睛已經差不多好了……”
“唔……”梁文敬微微點頭,並不感到意外,隻是湊近認真看了一下我的眼睛,這才低沉道,“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一語既出,我一下窒住,頓覺堵在胸中的萬般酸楚陡地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之前數月積聚的委屈、無奈、彷徨、掙紮就如一張無形的大網,兜頭兜臉將自己罩住,隻剩徒勞掙紮,根本掙脫不開。梁文敬的這句話,無疑如晴空裏撥開烏雲,陽光普照,雖是等待許久,卻一下子讓自己的心田亮了起來。
趴在梁文敬的肩頭許久,我才平靜下來。
抬眼,梁文敬幽深的目光正定定看著自己,驀然臉上一陣發燙,我囁嚅道,“皇兄,是臣妹失態……”
梁文敬眼底溢出濃濃的暖意,唇角微勾,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道,“朕倒是很少見長公主哭鼻子,你看,鼻子都哭紅了……”
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梁文敬擁入懷中,他一邊輕輕撫摸我的長發,一邊微歎息,“長公主對朕的安排,還算滿意?”
我怔住,瞬間明白過來後,心裏一熱,臉頰使勁向他的頸項靠去,邊在上麵蹭來蹭去,邊悶悶道,“皇兄明明都與人講好了,還問臣妹滿意不滿意?”
梁文敬微一愣,看著我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細眉,細細端詳了半晌,這才微微一笑,“怪不得霍太醫對長公主刮目相看……”
我怔住,“霍太醫?為何?”
梁文敬已脫去單衣在榻上與我比肩半倚在靠枕上,並沒有答話,隻是伸手將我拉入他的懷中。
我半偎依在他精壯的胸膛上,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淡淡道,“皇兄,當日,是臣妹擅自將霍太醫囚禁起來……”
良久無言,我微抬起頭,梁文敬正閉目養神般,並不作聲。
我歎口氣,接著道,“眉才人罪有應得,但是,霍太醫,他畢竟救過臣妹的命,臣妹隻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