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宜的話雖是輕飄飄,但那話裏的鄙夷卻不啻於打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
自己與梁文敬的事情,想必一入宮的時候,太後便從郭瑩秋那裏知曉個清楚。
梁文敬幾番深夜宿在棠梨宮,等於將他與長公主的事情昭告天下。隻是,一個九五至尊,大梁的天子,一個是宮外來的先皇“義女”,雖是極秘密之事,但是後宮最不缺的便是到處安插的眼線,稍微一想像,便能描繪地活色生香。乍知曉這個事情的人,想必先是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其次,便是發揮無窮的想象,大梁的天子和長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是這樣——可是,誰又能說先皇的“義女”非得是先皇所生?如此一來,亦不算**……這是當日煙翠與喜兒在宮中偶爾聽到的傳言裏有人私下悄悄替長公主辯解道。
亦就是自己,掩耳盜鈴而已。剛才太後的話,莫不是實實在在地讓自己認清自己的真正身份,所謂“大梁的長公主”隻是一個體麵或者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自己,隻是梁文敬充掖後宮裏一個女人而已,甚至,還比不上那些女人——至少那些女人,無論什麼狀況下入宮,皆是明媒正娶;而自己,隻是太後遺憾地“倒還真想認了媳婦”的擱不上台麵的女人。
一瞬間,我突然想笑,最後竟是不可遏抑地笑了出來。
大笑之間,袖底的“雲鋒”短劍滑至手中,一道刺目的寒光劃過,那短劍便指向了太後的喉嚨。
太後給唬了一跳,片刻驚駭之後,頓時鳳目圓睜,張口要叫人。
我止住笑,隻將短劍在她的喉嚨間稍微比劃了一下,太後便驚得一口氣上不來,而後劇烈咳嗽起來,手中的佛珠亦從榻上掉了下來,散了一地。
我收回短劍,重新置於袖籠中,淡淡嗤笑道,“太後,莫太自以為是了。你既然知道本宮要和你算個清楚,自然本宮已安排地妥妥貼貼。你已是快入黃土的人了,還是踏踏實實與本宮說個清楚為好。更不要回避上一代的恩怨,說什麼了結了,她們都去了,獨獨你還活著,這就叫了結了嗎?!別人本宮可以不管,但是本宮的母妃,不能白白死去……本宮忍辱偷生,總算盼到了今天,怎麼能說了結就了結呢?”
看著太後咳地幾乎要斷氣,兀自心底驀地一軟,我還是伸手端過榻前的藥汁,遞給她。
太後邊咳邊伸出顫顫的手接過,仰頭喝了下去,這才稍微止住咳嗽,卻是因為憋悶,老臉通紅,額上也滲出密密的汗珠。
“太後的這副尊容,倒讓本宮想起一句話,好死倒不如賴活著。雖是賴活著,終究還是活著,比起本宮的母妃,實在強了百倍。”我厭煩地看了她一眼。
郭宜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抬手將玉碗撇了出去,一手顫巍巍指向我,驚怒道,“大膽妖女,竟敢威脅哀家!你長了幾個腦袋!快來人!替哀家掌嘴!”
自郭宜病重後,極怕人打擾,讓人在宮裏掛起厚厚的布幔,所以,隔著幾道布幔,加上我在此,倒是無人敢進來多問一句。
隻在遠處傳來侍女細聲細氣問有何吩咐。
我將袖底的“雲鋒”微微亮出,一道寒光照亮了郭宜的臉龐,看著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我淡淡道,“有本宮在侍候著太後,你們都下去吧。”
外麵恭敬“是”了一聲再無動靜。
郭宜畢竟已是病入膏肓,加上適才的驚嚇,臉色灰敗,再也撐不住身子,冷汗淋漓之際,斜斜身子就要倒下。
我適時扶了她一把,她這才躺下,使勁喘喘氣,平息之後閉眼咬牙道,“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我似沒聽見般,拿起錦帕,體貼地為她擦去額頭的虛汗,剛一碰觸,太後的身子似被針紮般抖了一下,我笑笑,柔聲道,“太後既是乏了,那孩兒給太後講個解乏的故事吧。”
我扔下錦帕,起身來到雕花長窗前,輕輕打開長窗。彼時已是農曆五月,距我和親到柔然隻有短短的一個月。
窗外百花綻放,一片姹紫嫣紅,熏風習習,由長窗撲麵而來。半日以來坐在太後屋裏被濃重的藥味熏地頭昏腦脹,吹過涼風,這才算有一些舒服。
長窗進來的風吹淡了屋裏的藥味,直到屋子裏藥味散地差不多了,我這才徐徐關上長窗。轉身,又來到太後榻前。
郭宜閉目似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