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他是有話說,便摒退了侍女。

斛律單同麵有憂色,將近來之事細細道來。

可汗大檀身體一日不似一日,這些日子更是茶飯不思。身邊侍候的達簿幹阿茹夫人表麵堅強,背後卻是落了不少淚。

另外幾位夫人卻是心思滿滿,各打各的如意算盤。若是大檀就此駕崩,那將來的王位繼承人便是當務之急。任誰都知曉大王子車吉安與鬆泰乃是強勁的對手,兩人難分伯仲。不僅是朝中官員對此壁壘分明,這幾位夫人更是眼光遠瞻。

這次大檀病倒,原本就各自交好的幾位夫人更是明裏暗裏暗中接近。不外乎是為自己及自己的孩子賭一份出路。

切爾蒼的母親二夫人及稚子還在念書的四夫人倒是與達簿幹阿茹來往頗近;而三夫人則和五夫人來往甚密。

麵對大檀的病一日不似一日,生怕大檀突然駕崩以至引起王位之爭的老臣們則私下亦是議論紛紛,有的甚至還上書懇請大檀對王位繼承人早日做出決斷。

“如今柔然汗國內憂外患,一方麵大汗病情不明,王宮內人心不定。而王爺則在前方戰場主持大局……王爺雖是記掛王妃,卻亦是不能回府……”斛律單同眉間焦慮不已。

“前方戰事如何?”我擱下茶盞,問道。

說到此處,斛律單同眉間稍霽,“昨日接到前方戰況,王爺率領大軍已挺進高昌北部邊境,一路上橫掃千軍。此番與大梁結盟,高昌四麵楚歌,已是力不從心……高昌瀕臨大梁的東南邊境已被大梁康靖王統領大軍所破。東麵亦是在柔然與大梁的共同推進下,節節敗退。如今高昌不得不向西撤退……”

“那高昌曆經幾十年休養生息,又在數十年前的戰爭中坐收漁翁之利。怎可能會如此不堪一擊?”我眉頭微皺,疑惑道。

提到用兵打仗,斛律單同微笑道,“王妃有所不知,高昌此番滅亡乃是天意。高昌近些年來,亦是不太平。先是曆經王位之爭,新王不思進取。後又境內大旱,有些地方甚至餓殍遍野。原先被征服的西域小國向高昌求助,高昌亦是推脫不已……大梁與柔然昔日的戰爭,高昌坐收漁翁之利,卻是敗在新王手裏。大梁國的皇帝堪稱一代梟雄,早已對高昌虎視眈眈;王爺戰無不勝,此番是誌在必得……”

聽著斛律單同對梁文敬的誇讚,心下是五味俱全。

“如此一來,看來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我勉力一笑,“既是前方戰事平穩,本宮亦放心了。隻是,這關鍵時刻,宮內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斛律單同長歎一聲,“這正是王爺憂慮之處。隻是,大汗此番吉凶難卜,若是王爺及時趕回的話……”

我心裏一動,“敢問大汗是何病症?”

斛律單同眉間憂慮更深一層,“末將不知,隻是聽家父講過,大汗不似之前之精氣神,神誌恍惚,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可有服藥?”我問道。

“大汗深信於國師雍加斯,服藥大約是不見效,每月便由國師為其作法驅魔……”

我沉吟一下,“聽聞國師對大薩滿教深有造詣,又是巫師出身,懂各種巫術,如此還不能治愈聖體嗎?”

斛律單同眉頭緊蹙,不由起身,走到樹下,端詳了樹幹一會,這才負手仰望滿樹盛開的合歡,低低道,“如今的國師,怕不是之前的國師了……”

斛律單同如此明顯的暗示聽得我眼皮一跳,心裏不可遏抑地突突跳起來。

“王爺怎麼說?”我垂眸望著瘦削的指尖,淡淡道。

斛律單同轉眸看向我,眸子深深,“隻有一句話,務必保護好王妃。”

……

送走斛律單同,回到內室,這才驚覺自己已是冷汗浸身。

多日來的隱隱猜測已是成真,內心的不安亦是更上一層。

不禁慨歎一聲,烏洛,到底是別人先你一步,告訴了自己這一切。

轉眸間,窗外地上的水紅合歡飄落一地,在漢白玉地上格外醒目。

站在窗前,一株合歡的枝丫伸向長窗,我撚了一株合並而生、盛放的合歡,長歎一聲,烏洛,雖然你一再瞞我,雖然不想讓我擔憂,可天並沒有遂你願,我亦終究是沒有躲過去。

斛律單同這一趟來,想必已是迫不得已。

他來,自然亦是國相斛律齊的意思。

大檀病重,宮內明著一片祥和,暗裏卻是兩派風起雲湧,劍拔弩張。

而今又是前方大戰,若是此時宮內有任何事情,則必是一場流血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