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火折子微弱的光亮,納彩珠蜷縮在小窗對麵方向一角,雙臂抱膝,臉貼在膝蓋上。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個臉,一動不動。仿佛這麼多的人進來,對她毫無影響。

雖然有火折子的光線,但整個囚牢裏還是陰森森的,一股空氣不流動般的窒息感隨之而來。芬姚四下看了看,便喝斥牢頭道,“早說了王妃駕到,為何不準備好燈燭?”

那高個牢頭一愣,慌忙點頭哈腰,“是,是,奴才這就去準備。”

就在牢頭轉身出去之際,黑暗裏的納彩珠動了動,緩緩抬起頭來, “你來了?”

這一句本是平常的問候在這暗沉沉的狹小空間裏不亞於一聲驚雷,如鬼魅般的身影一動,加上遊魂般氣息不足的聲音,頓時激得我渾身汗毛一乍。

沒容我回過神來,隱在暗處的納彩珠已經看向我。

相隔不過三丈,借著火折子微弱的光線我還是看清楚了。納彩珠昔日豐潤的臉龐如今瘦削如巴掌大,甚至比我上次來的時候看到的還要尖細;整張臉蒼白無血色,長發淩亂地遮住了半邊臉龐,目光呆滯,唯有眼珠偶爾轉動時才能感覺到眼前的是個活人。

不到一年的暗無天日的日子,納彩珠竟成了這副樣子。心下感歎之際,牢頭已提了幾盞燈籠進來。

頓時,狹小的空間被照亮。有了光亮,我的心底亦亮堂了許多,亦從方才看到納彩珠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隻是,見到是我,納彩珠動了動身子瞥了我一眼之後便又安靜下來,垂眸望著膝蓋。雖是側對著我,但透過垂下的發絲,我還是看到了她瘦削蒼白的手指膝蓋上緩緩劃著什麼。

這與在囚牢第一次見到我時她驚怒交加、極盡譏諷之事、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才甘心的表現可謂大相徑庭。

想來亦是長久這樣的生活,不習慣也得習慣,到而今磨盡了她的性子。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低頭在蜷起的膝蓋上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麼的時候,那神情,如無助般的孩童,竟是讓我一下子想起了秋秋,那個愛藏心事的孩子,沒事的時候也愛如此抱著雙膝,小手指在膝蓋上一筆一畫寫著剛學會的“娘親”兩個字……驀地,望著那緩緩而動的手指,仿佛觸動了自己心底的那根最柔軟的弦……

大約是見我沒有回話,納彩珠的手指在膝蓋上略一停滯,接著問道,“他回來了?”

淡然的語氣似乎與我從未有過嫌隙一般;一個“他”更仿佛與我熟稔地似乎隻是一日不見,隻是在與我話家常而已。

燈籠的光線將納彩珠的身影映在牆上,使得她看起來如剪紙一般單薄。

我微微點頭,“回來了……”

納彩珠身子微一滯,手指懸停在半空。

良久的沉默後,她用嘶啞的嗓音輕輕吟道,

“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衾鳳冷,枕鴛孤,愁腸待酒舒,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注1)

注1:摘自晏幾道《阮郎歸》,意思怨恨人情淡薄,寧願獨抱癡情,甘守寂寞。後麵兩句則是說連夢中相會聊以自欺的慰藉都沒有,難堪、痛苦,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