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德三十來歲,家裏人都被日本人殺光了,他為人很仗義,殺起鬼子來那種不要命的勁頭,讓所有人印象深刻。最重要的是,他的年齡、他的經曆,塑造了李有德堅韌的性格和謹慎穩妥的處事風格。
宋豐謊報的年齡並沒有瞞過李有德,那年頭的人,結婚生子都很早,當時才三十多歲的李有德曾經摸著宋豐的頭,說:“我娃兒要是還活著,也該有你這麼大了。”一邊說,眼裏一邊濕潤了,然後別過臉悄悄擦掉。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有德挺照顧宋豐的,給他取了個綽號,親熱的叫他‘小瘋子’。
野人山很大,地勢也很複雜,餘下的幾十人拚命跑,拚命跑,一直到第二天實在跑不動,所有人都癱軟在地上時,李有德數了數。
九個人。
三十多人的隊伍,一夜逃亡,隻剩下了九個人。
當時被野人抓走的人數,並沒有那麼多,也就是說,還有一部分人,應該是中途掉隊或者暈倒的。
宋豐年紀還小,看著百人的隊伍隻剩下自己九人,根本受不了這個刺激,紅著眼要回去找人。
李有德喝道:“怎麼找!”
莽莽叢林,太容易迷路了,也有太多危險了。前一刻好好的人,或許被某隻看似不起眼的蜘蛛咬一口,要不了多久,就會倒地身亡。整個隊伍能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是憑借著一股意誌在支撐。
很多人一但意誌放鬆,一但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宋豐抹著眼淚,呐呐道:“還有多久、還有多久才能回去。”
隊伍裏唯一的女性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醒了,雙眼迷蒙,道:“睡覺,好想睡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了,除了水和一些草,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
身體的病痛,精神的疲憊和困頓,讓所有人都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但這裏是野人山,不能睡。
李有德站了起來,道:“打起精神,一口氣翻越野人山,出去了再睡。”最終,那個女同誌還是沒有堅持在,倒在了地上。
她已經很了不起了,整個隊伍十多個女人,隻剩下她一個活到了現在。
倒下後,宋豐連忙去摸她的脖頸脈搏,道:“還沒有死,她還活著!”
倒下不救。
這早已經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
不是心狠,是根本沒有能力。
可現在,隻有九個人的隊伍,唯一頑強活下來的女同誌,難道也要放任她不管嗎?
宋豐猛地將人樓住,道:“我救她!”
李有德道:“你怎麼救。”
宋豐道:“我背著她走。”緊接著,他試圖將人給背起來,但疲憊的身體,爛掉的腳掌,讓他根本辦不到這件事,數次跌倒後,宋豐抽噎起來,隊伍中的其它人也沒一個好受的。
所有人都髒的看不清模樣了,隻有一雙雙眼睛。
宋豐九十多歲了,很多事情都已經忘了,但那一張張臉,一雙雙眼睛,卻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肮髒的臉上,那一雙雙黑白分明,含著眼淚和無助的眼睛,多少年了,一直深深的刻在腦海裏。
眾人最終沒有放棄最後一名女同誌,他們用藤蔓和樹幹做了個簡易的擔架,剩下的八個人,四人一組輪流抬。按理說,擔架兩個人抬就足夠了,但整個隊伍,除了宋豐稍微好一些以外,其餘人都已經半隻腳踏入鬼門關了。
支持著眾人至今沒有倒下的是什麼?或許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
李有德是要活著,殺更多日本人,給家人報仇。
宋豐隻是單純的想活著,這是人基本的求生本能。
隊伍裏的大牛是想把日本人趕出中國,這樣日子平靜下來,就能安安心心娶媳婦兒生孩子。
那個昏迷的女同誌呢?是什麼支持她活到了現在?她中途醒來過一次,宋豐問過她,她說:“我是醫生。我們國家的軍人,需要醫生,我不能死。”那時候,軍醫確實是緊缺的。中醫治病斷根,但在戰場上,動不動斷手斷腳需要動手術,這些需要急救的東西,中醫並不容易辦到。而學習過西醫的人,少之又少。
每一位醫生,都是非常寶貴的資源。
還剩下四個人,宋豐記得他們的名字。
吳病,郭孝,熊三石,衛得福。眾人輪流抬著,又堅持走到了當天下午,每個人都渾渾噩噩,大腦都跟著空了,隻剩下本能的,機械性的運動,唯一的感覺是痛、累、餓。
直到雨水澆在臉上,才反應過來下雨了。
眾人的身體已經極度衰弱,再繼續淋雨,恐怕都得玩完,無奈,眾人找了個地方躲雨。
那是棵大樹,樹下有個大樹洞,這裏的樹,不知生長了幾百上千年,有些樹大的嚇人。這個樹,是一顆‘三子樹’,就是那種好幾顆長在一起,挨挨擠擠的那種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