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允禵在馬蘭峪一住十二年,平時,我們就一起練字、對弈,有興致的時候我們還會一起略喝點小酒,談談詩詞。允禵和我一樣,都喜歡辛棄疾。有時候,地方官通融,我們會一起手牽手地爬山,俯瞰皇阿瑪的靈寢。皇阿瑪若在天有靈,是不是正在祝福我和允禵?
我的生命彷佛完全停滯了二十年,現在看上去頂多隻有三十歲上下的樣子。這允禵可是快五十了,雖然比同齡人看著要年輕不少,但是誰也不會想到我和他同年。我皺起眉頭,“要給你好好保養了,白頭發越來越多,別人看著還以為你老牛吃嫩草呢!”
允禵爽朗地大笑起來。我最喜歡看到他那和自己年少時一樣沒有雜質的笑容,不禁也滿臉泛起溫柔的笑容。突然泛起一陣惡心,我微微摸向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這麼多年來,允禵一直希望我給他生個女兒,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們非常恩愛,我卻始終無法受孕。前些日子突然感覺身子乏力,我以為自己的舊傷又發了,今天早上偷偷讓小福子找了個郎中,背著允禵看了看。那個郎中居然告訴我有喜了。這個消息我還沒有告訴允禵,想找個合適的機會給他一個驚喜。
正發著呆,卻聽到允禵笑道:“我這頭牛雖然老,卻還沒有不中用!”身子一輕,要被他抱進裏屋。心裏羞憤,“幹什麼啊,大白天的!你有完沒完啊!”
允禵把我輕輕地放到床上,“誰讓你這個小神仙那麼惹人疼,我當然沒完沒了了!”允禵火熱的身子覆了下來,我和他都氣息不穩起來。八月天了,我身上的衣服不多,一會兒就被允禵脫得隻剩裏衫。
“爺,宮裏來人了!”小福子在門口戰戰兢兢地稟告。每次宮裏來人都不是好消息,皇上不是降旨斥責允禵,就是讓地方官更加嚴厲地囚禁他。
允禵的身子僵硬。我心疼地撫摸他,緩緩為他穿好衣服。允禵歎了一口氣,幫我整好衣服,與我牽手一起走到門口。開門,小福子渾身打顫,身後有十來個帶著兵器的兵士。允禵一把把我拉到身後,不讓我麵對那些士兵。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渾身散發出即將暴怒的危險氣息。
“貝子,皇上召您速回宮!”領頭的那個將領斜睨著允禵,沒有行禮,眼中有著深深的輕蔑。我怒氣上衝,但是此時此刻,我卻緊緊抓住允禵的手,我不能衝動,允禵也不能衝動。允禵渾身僵硬,沒有動。頓時三五個士兵衝進屋子,圍住我們。
“放肆!見到貝子爺你非但不行禮還放任自己的手下如此無禮,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對待先皇十四子!我就不信,皇上是這樣教你的!”我看見允禵想上前,心頭一緊,先行厲聲嗬道,心裏卻也實在氣瘋了。可能是被我身上那股子蠻勁鎮住了,那個將領臉色一青,慢慢行了個不太地道的禮,有些尷尬地說:“貝子爺,請您準備一下,隨本官回宮見駕!”
允禵和我的手都變得冰涼。“我也要去!”我輕聲對著允禵道。允禵緩緩搖頭,寵溺地為我整了整衣服,“桂兒,你在這裏安心等我,我一定會回來。”他為我整理頭發,突然在我耳邊輕聲道:“萬一我沒有回來,小福子會知道怎麼辦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人傷害到你!”熱淚盈眶,我拚命忍住自己的眼淚,讓小福子趕緊給爺準備行裝。
眼睜睜看著允禵被那些齷齪的小人帶了出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快速向允禵衝了過去。那些兵士一驚,抽出刀攔在我跟前。“桂兒!”允禵大驚,卻被更多的士兵用刀攔住。
“允禵,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來!”我的眼淚狠狠滑落,向自己的丈夫大聲喊著。允禵渾身巨震,淚光盈盈。
“允禵,我愛你!”我在淚眼模糊中向著自己的丈夫,大聲說出我的心意。十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向允禵表達愛意。未知的分離徹底震醒了自己,痛心疾首間,我深刻地認知到,允禵的喜怒已經深深融入自己的生命,我不能沒有他。
允禵緊緊捂著胸口,緩緩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桂兒,我答應你,今生今世我會永遠守護你!”我淚如雨下,卻向著允禵甜甜一笑,右手摸向小腹,為了我和孩子,請你一定珍重。
那個將領尷尬地一咳嗽,“夫人,您放心,皇上隻是想見見貝子爺,您不用這樣。”
允禵淡定地朝我一笑,緩緩轉身和那些士兵走了。我跪倒地上,八月的烈日幾乎燒幹了自己。“夫人,您別傷心,爺不會有事的!”小福子扶住我,一臉憂色。
養心殿,正大光明匾。
允禵一去就是兩個月,還沒等小福子把我偷偷帶出馬蘭峪,一隊兵士就把我請到了這裏。
我渾身冰涼地坐在那裏,驚疑不定地回想剛才眼見的一片縞素。皇上駕崩,新君繼位。允禵是康熙朝最有力的皇位競爭者,新君該不會為了穩定國統對自己的親叔叔痛下殺手吧。我摸向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這裏,我和允禵的骨肉正在孕育。
一陣輕快的腳步,我立馬起身,看到一位穿著皇袍的少年快步走進養心殿。他和四哥有六分相似,隻是眉眼比自己的父親柔和些。我吸了口氣,深深給這位年輕的君王磕頭。
“抬起頭來!”清朗的聲音傳來。
我咬緊牙關,平靜地看向皇上。年輕的皇上細細打量著我,慢慢眼中湧出一種促黠的神色。我茫然間有些摸不著頭腦。心中暗暗戒備,想象著可能隨之而來的怒斥或威逼。
“聖祖康熙皇帝的宮廷畫師朗世寧曾經畫過一副仕女圖,畫中,在一片海棠花下,一位旗裝少女笑得異常明豔。這幅畫最後為怡親王十三叔討得,現在也已經陪著十三叔沉睡於黃土之下。”我一愣,本來想過皇上無數種可能的問話,不想卻是這些沒頭沒腦的。腦子慢慢跟著他的思路,十多年未曾被觸碰的傷口開始滴血,胤祥!當日瀛台的一片海棠花雨映入腦中,我和胤祥曾經在那裏幸福相擁。身子開始顫抖,我蒼白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眼中流露惻然之色。“十三叔在世時,每當喝醉,就會吟誦蘇軾的《江城子》。”我的心更加激烈地掙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