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稹，你來了啊？”父皇緩緩抬頭，兩個太監似乎正在服侍他看一幅畫，我站在一邊也看不真切。心下有些惴惴，不知道父皇突然召見所謂何事，難道還在為我昨日奏稱胤祥病重而不悅。不一會兒，老三、老五和老十、老十四都到了。我一看到了這麼多兄弟，心裏終於安了些，知道父皇至少不是單挑出我來為胤祥的事再加責罰。緩緩喝了口茶，心裏想起這幾年朝中的風波，心裏更緊，麵色卻更加做出平淡如水的樣子。
皇威難測，前年父皇再廢太子，圈禁了胤祥。加上大阿哥，父皇現在已經圈禁了三個阿哥。這老八也因著樹大招風，惹父皇生了猜忌，革了爵，近日也病得很重。在這些事端中，多虧著天澈勸我靜心，按兵不動，我方能處之泰然。我曾日夜參悟父皇突然圈禁胤祥的原因，也曾因為胤祥素與我親睦而疑心父皇此舉隔山振虎。天澈卻對我道，皇上此時圈禁胤祥，不僅是保護老十三，而且於我大大有利，說明在父皇心下，我已成為立儲人選之一。
“皇阿瑪今兒個看著氣色好了不少啊！”胤禵笑向父皇。自從八阿哥徹底於皇位無望之後，胤禵成了父皇身邊風頭最高的人。
我端起茶，緩緩吹了吹水中的浮沫。經過這許多事端，兄弟間雖看著和睦如初，但是彼此間的猜忌，彼此間的手腕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的胤禵心思縝密，我著人查過，指控胤礽謀反證據中的所謂太子手諭其實出自胤禵手筆。胤禵這些年很有些手腕，以前依附老八的那些狐群狗黨現在多成了他的門徒。心中煩亂，突然想起天澈分析時局時曾經勸慰我的話，父皇的帝王心術不簡單，兄弟間看得通的他何嚐能被蒙在鼓裏？
“今兒個叫你們兄弟幾個過來是想讓你們瞧瞧郎世寧這老小子的手筆精進沒有！”父皇淡然一笑，眉眼間有著深深的疲憊。
一時間，李德全和另外一個太監一起拿起案幾上的畫卷，緩緩展開。畫卷的上部緩緩露出一片寧靜的紫色，一片海棠花在畫中綻放。突然，我的心劇烈地收縮起來，那雙熟悉的笑眼似乎正嬌俏地看著我。沁玥！一晃都快十年了，本來以為一切都會隨之停歇，但是，僅僅一副畫就讓我幾乎不能自持，我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顫抖起來，腦海裏浮現出沁玥一身紅色縱身跳下公主湖的情景。那抹孤寂的紅色每每在我夢中出現，讓我痛徹心扉，沁玥，你孤身一人在冰冷的湖底是不是很難過？
乾清宮一片死寂。大家呆呆望著畫中明媚的笑顏，臉色蒼白。我勉強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眼風略往對麵的胤禵掃了一眼，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可能時至今日，能讓他如此失態的也隻有沁玥了。
“今天是沁玥的死祭，禮部已經著人拜祭了嗎？”父皇看著畫，麵色平淡。
“回皇上話，剛才禮部侍郎回過話，都安排妥帖了！”李德全躬身回答。
父皇淡淡點了個頭。“郎世寧這幅畫傳神啊，沁玥笑起來就是這樣的。”宮殿裏仍然一片死寂，眾位兄弟的臉色都或多或少回複過來，誰也猜不透父皇突然提起這個話頭所謂何事。胤禵仍然死死盯著畫，老十給他使了不少眼色他都沒看見。心下一黯，雖然胤禵於我幾成政敵，但是他對沁玥的深情還是讓我暗歎。
“日子過得真快啊，一晃快八年了，沁玥墳頭的桂花樹應該長得很高了吧！要是沁玥還在，是不是該給朕拔白頭發了。朕這麼多女兒，算沁玥最貼心、最識大體，無論心裏再苦再累她都從來沒有傷過朕的心。”皇上眼光沒有離開畫卷，但是我心頭卻一緊，知道父皇話裏有話。果然，胤禵的臉色也嚴肅起來，不似剛才那般失魂落魄。
“沁玥曾經給朕講過阿蘭豁阿的故事，蒙古女人不簡單啊，知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可別讓沁玥在天上看笑話啊！”父皇的眼光緩緩打量我們，我們幾個趕緊躬身應了。
“胤稹，你前日說胤祥怎麼了？”父皇突然看向我。
“稟皇上，胤祥從年初到現在一直病勢纏綿，兒臣聽太醫稟報，他入夏後毒氣外湧，身上長了一個膿瘡，每日疼痛不已。”我恭敬稟報，心裏著實為胤祥擔憂。自從他被圈禁之後，身子越來越差，雖然我多方照拂，防著老八他們下黑手，但是裏麵的日子還是活活把他弄得骨瘦如柴。因著胤祥病重，父皇年初讓十三福晉萋卉前往照顧，虧得萋卉盡心盡力，否則真不知胤祥現在還撐不撐得住。
“胤稹，讓太醫院好生看著，告訴他們，皇子畢竟是皇子，胤祥出了什麼岔子，朕唯他們是問！”皇阿瑪眼中精光一閃。我趕緊謝恩，心下感歎，這父皇終還是念著父子之情。
“胤稹，把這幅畫給胤祥送去。”我一時愣怔在當場，有些不知所措，一邊胤禵的臉色變了，嘴唇微動，終還是硬生生一言不發。
“十三福晉和沁玥情同姐妹，這幅畫交給她照管朕放心。”皇上閉上眼睛。我趕緊應了，接過李德全已經收好的畫。“讓十三福晉好生照料胤祥。”皇上揮了揮手，我們幾個見他乏了都輕輕退了出去。
“沒成想胤祥最終還是托了沁玥的福啊！”十阿哥有些陰陽怪氣的。一邊胤禵死死盯著我手中的畫，臉色陰沉。
我冷哼了一下，臉色也冷了下來。“皇阿瑪關心胤祥的病原是應該，難不成十阿哥有他議？”我心裏明白，胤祥自從被宗人府圈禁之後心情低落，病了這許久求生的意誌淡了許多，現下父皇讓我送畫，其實是想用沁玥激勵胤祥。沁玥死得不明不白，漠西一日不平，胤祥如何能夠安心。
“四哥多心了，十哥隻是隨口一說。”胤禵勉強一笑，我突然發現他穿著深灰色的長褂，心裏一突，知道他沒有忘記沁玥的忌日。想到這裏，對這個弟弟多少有些同情，他對沁玥的心恐怕真不比胤祥淺。
我略點點頭，轉身起步回府，感覺到身後胤禵的目光。小全子想接過我手中的畫，卻被我的臉色嚇得臉色一白。手中的畫越來越沉，如同我的心。沁玥，即使有朝一日我坐擁天下，也無法換回你的笑顏了。心如刀鉸，我的手開始輕輕顫抖。
“皇上，今日怎麼如此雅興請臣弟喝酒啊？”允祥有些拘謹地坐在麵前。自從我登基以來，允祥很注意君臣之禮，今天要不是我強求他斷不會與我同坐。
我心裏一歎，今日我真的坐擁天下了，但是心間的苦澀卻越來越濃，允祥仍然貼心，但是他心裏我已是皇上再也不是哥哥了。
“允祥，今天咱哥倆就當是敘舊，你別太拘束！”我給允祥斟酒。他靜靜回臉看我，臉上彙集著感動和迷惑。
“日子過得真快啊，轉眼桂花又開了！”我聞到暢春園飄蕩的桂香，心裏浮現一張清麗脫俗的笑臉。心中一黯，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守陵的日子太清苦些吧。手越來越緊地握住酒杯，聽得看守胤禵的人回報，自從沁玥過去之後他倒真算老實了，再也沒有在住處狂哭狂笑過。美人如玉，他若還不知足，我倒真不知他想怎麼著了？！心下湧起強烈的妒意，幾乎恨不得立即命人殺了允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