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黎明之初,臨淮城外的劉希堯部大舉潰敗之後,李信並沒有就此收兵回城,而是做出了一些列大膽的命令。經過一夜鏖戰的兩千餘三衛軍一路尾隨著賀一龍部也向西而去。牛金鬆和一幹營官則覺得,雖然他們擊敗了劉希堯部,但那是勝在奇計突襲,如今鳳陽府外的流賊再不濟也有十多萬,他們這兩千多疲憊之師一頭撞上去,豈不是泥牛入海嗎?
有人曾小聲的提出質疑:“據說革左五營十幾萬人,咱們幾千人堆上去,對人家不得跟蚊子叮一口似的?”
也有人當即對這種說法予以駁斥:“大將軍幾時打過沒把握的仗?哪一次不是看似絕不可能,結果卻一戰而功成?”
此言一出,反對聲立即便小了下來,的確,此前三衛軍數次在幾乎不可能逆轉的絕地,最終都取得了勝利,如今一樁樁的想起來,竟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而大夥的士氣也就此又提升了一大截,雄赳赳氣昂昂,直撲鳳陽府而去。
普通的軍卒對此隻有瞎議論的份,李信麾下的幾個營官卻對三衛軍的實際情況知之甚詳,牛金鬆、海森堡等幾個營官紛紛請李信明示。
而李信則以胸有成竹的姿態當眾宣布,陸九已經帶著三衛軍的主力,乘船隊沿著淮河一路西進,此時此刻他們的行動若稍微慢上一點,這功勞便有可能被陸九搶了去。
聞言之後,各營營官們倍受鼓舞,再不遲疑,下令一路尾隨賀一龍部西進。
接下來的形勢進展就連李信都大感意外,就在尾隨賀一龍部的過程中,馬守應竟然選擇了主動撤退而且大撤退簡直就演變成了一場大潰退,老弱病殘紛紛被丟下,又被賀一龍部進行了無情的屠戮。
這些被拋棄的賊兵裏,居然絕大多數是婦女和老人,甚至還有沒長成的孩子。賀一龍所部麵對這些昔日的戰友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之心,刀刀見血,如秋風掃落葉,所過之處幾無活人,眨眼間就血流成河。
直到這時,李信才發現,原來所謂流賊大軍動輒數十萬,原來是連婦女和孩子也算在了裏麵。
麵對如此情形,牛金鬆既解恨,又唏噓,“俺明明恨透了這些該天殺的流寇,可今日眼見他們被屠殺,這心裏頭,這心裏頭還有點不是滋味呢!大將軍你說說,這是個什麼道理?”
李信默然不語,戰亂年代,人性早就被饑餓和死亡折磨的消失殆盡,人們心中最基本的渴望就是在這個吃人不眨眼的時代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而為了這個目的,他們便必須泯滅自己的人性,否則就必將為人所魚肉。所以,王朝更替每每便是由這些最底層的,一無所有的,泯滅了人性的百姓們,放出了第一箭。
而這種泯滅,又如瘟疫一樣擴散,任何人對它都沒有抵抗力,因為你若拒絕接受,迎接你的便會是死亡。與此之後,即便再強大的王朝,也必將如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張又一張無法阻擋的倒下,直到最後一張牌無奈的倒下,這個王朝便會被徹底掩埋在曆史的塵土中。
再回到眼下的大明朝,他所有的牌不正在一張張的倒下去嗎?盡管有很多人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試圖阻擋這種趨勢,但他最終似乎也是毫無作用的。就像他李信的作為一般,整合漠南蒙古,挫敗滿清韃子南下的企圖,這些一切所針對的都隻是大明王朝的切膚之痛。而大明王朝真正的腹心之患,這才揭開了它的冰山一角。
李信忽然對身邊的牛金鬆問了一句:“如果當初你們沒有往北逃難,遇到了三衛軍,你們可能也投了他們吧!”
這句話好像是在詢問,可話裏麵又似乎已經隱含了答案。對此,牛金鬆自然一口否定。“怎麼可能?俺生是三衛軍的人呢,死是三衛軍的鬼……”
隻是在他說句話的同時,心裏卻還是萬分不願的承認著,如果當真南下,為了活命,為了一口飯吃,還管什麼流賊官軍了,隻怕,隻怕……想到這他竟打了個激靈,不敢再想下去,隻怕什麼?
李信卻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竟罕有的歎了口氣:“為了一口飯,別說投了流賊,就算投了韃子,又能苛責他什麼?難道朝廷能指望著一麵搜刮百姓口中最後一顆救命糧食,又一麵不切實際的強迫他們為這個掠奪了他們一切的朝廷盡忠嗎?簡直是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牛金鬆被李信的話驚呆了,這些話他有些理解不來,但卻也隱隱覺得,這絕對是大逆不道之言。庶民百姓無不是大明天子之子民,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怎麼大將軍反著細數出來,他竟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