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越秀,果然名不虛傳。在這戰火連綿的亂世,儼然一座平靜的後花園。海內美景多得是,但唯越秀,卻獨能籠罩一種真正的休憩。柔婉的言語,較好的麵容,雅致的園林,幽深的街道,處處給人以感官上的寧靜和慰藉。
文人朝臣,仙俠過客,但凡避世之人,或許都能在此尋得幾分安慰。
越秀不適合長居,對於他們的鴻鵠之誌,怎能永遠沉醉溫柔鄉?
那不過是事成事敗之後必要的一個過場,沒有原因,隻為來這走走,享受這奢侈的寧靖,求一份超脫的平凡心。
這裏缺乏都城王氣,沒有森然殿闕,隻有園林。這裏擺不開戰場,圖造了幾座城門。這裏的曲巷通不過堂皇的官轎,這裏的民風不崇拜肅殺的禁令。這裏的流水太清,這裏的桃花太豔,這裏的彈唱有點撩人。這裏的小食太甜,這裏的女人太俏,這裏的茶館太多,這裏的書肆太密,這裏的書法太過流麗,這裏的繪畫不夠蒼涼有勁,這裏的詩歌缺少易水壯士低啞的喉音……
“亂世,亂世,能在這裏愜意生存的也許就隻有那平凡的小兒女?朝作夕歸,郎情妾意。”餘子藍低聲說著,自言自語。
“子藍兄,何來此言?”來者是一個著紫裳的男子,梳著一個書生髻,眉宇間自帶風流。
餘子藍一驚,自己無意的感歎竟落入別人之耳,隻道說者無心,聽著有意,忙起身作揖,“乾王見笑,子藍隻是感歎這天下何時太平,隻恐天下太平之日,已無緣見到。”說完,不禁麵露傷感。
“我等不過滄海中一平凡小粟,太平或不平,不過是其中一粒塵土,何不縱情山水,快活自在?”乾王搖起折扇,神色淡雅。“子藍兄,今日天氣甚好,何不在船外飲酒下棋,本王陪你欣賞越秀風光。”說完,隻見船艙外已經有丫鬟擺好了棋盤,美酒,而彈唱的歌女也在外等候侍候。
風景如畫,隨畫舫一路飄蕩,繁花盛開,亭影相照……穿過拱橋,越過橋樓,視野逐漸舒張開來。周圍畫舫林立,隻道是哪位多情公子會佳人,不時地飄來陣陣歌聲與彈唱聲。日光褶禇,湖麵蕩漾
,不時地激起一陣陣漣漪……此情此景,餘子南隻覺得自己多少有點明白乾王退居朝堂的隱情,隻願自己做一個麻痹人,拋棄權勢,但凡冷酷的心都會被融化。
“子藍兄,該你了。”乾王輕聲提醒,見餘子藍心不在棋上,便說到,“也罷,這四時美景,怎能一心二用,何不就隻欣賞美景?”
餘子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聲失敬。乾王隻是擺擺手,“子藍,客氣什麼,此時我們不過是朋友,用不著朝堂上的拘謹。再說,你我不都是多年的朋友?”
餘子藍笑笑,笑得很是勉強,笑容僵在唇邊,沒有說話。
想想前朝日漸消停,自己跟了叛亂率兵而起的柳侯,隨後便被拜為大將軍,柳國建立,然邊疆戰亂卻仍是不斷,此後常年征戰,自認會戰死沙場,卻無意間發現已身患頑疾,隻怕時日已不多。當今聖上豐昌皇帝念其功高護國有功,則讓自己在越秀養病。隻怕是為了收回兵權,同時讓乾王盯著,一石二鳥。想到這裏,餘子藍不由地自嘲地笑笑。想到自己一身四處投主,整日征戰,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家族那一百多條人命,現在結果如此,皇上應該多少會念及舊情,即使去了也不會為難自己的家人,想到這裏隻覺得已不後悔。
但看看眼前風景,湖畔人家炊煙渺渺,男女老少臉上帶笑,路旁市井人聲……不由地又惆悵開來,自己一生如此,卻不曾為自己而活,伴君如伴虎,隻道榮華富貴,另人羨慕,卻又有誰能解其中味,不如一尋常百姓家,一日三餐,生兒育女,也許貧困,但至少為自己而活,思考的也就隻是那日常瑣事,柴米油鹽……隻可惜此生要帶著這個遺憾進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