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疑惑地接過荷包,很平常的樣式,上麵繡著大朵大朵禇禇桃花,滿滿地彌漫了整個紅色。
蕭永莘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解開上麵扣上的活結,仔細纏繞的細繩,露出了裏麵的廬山真麵目——一個通翠的玉蝶吊墜,上麵綁上的紅色瓔珞,已然退色,而從其質地來看,也不是什麼上乘之物。宮中什麼寶物都有,能把這麼個俗物隨身攜帶,並且看蕭永莘寶貝的樣子,誰都猜得到,卻隻和物之主人有關。曉曉淺淺一瞥,從荷包裏拿出了一張看似信劄的白色棉紙——裏麵除玉蝶後的最後一個物件。
整張棉紙顯得有些皺巴巴,而順著折痕展開,隻一眼,就看到上麵書寫的墨跡深淺不一,漫布著點滴深淺的水漬,讓曉曉眉頭一皺,然看到開篇的一句“吾兒曉曉……”她不由地抬眸困惑地向若有所思的蕭永莘看去,躺在床上的皇帝陛下,此刻兩隻眼睛黑得發亮,炯炯地注視著曉曉,似在期待什麼,眼神中流露出父親對孩童的寵溺與慈愛,視線相溶,曉曉馬上垂下眼睛,隻覺得那種感覺很奇怪,讓她心中莫名一緊。曉曉不理解蕭永莘的眼神,隻覺得他現在給她的感覺莫名和程姨相似,但隻一瞬間,這個念頭馬上煙消雲散,隻因為,她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在她心中長久所占的情感,談不上恨,但是卻是絕對的厭惡。
而隨著視線逐漸下移,曉曉的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變白,轉瞬陰沉下去的表情出賣了此刻主人起伏的心,握棉紙的手也停不住似地抖動,輕薄的紙張一下子壓在手腕上,好似施了魔法,變得有千斤重。
可以說在前一瞬間,對這個所謂的“父皇”還隻是厭惡的話,現在卻已經轉換成貨真價實的憎恨。
她努力穩住不斷上湧的傷痛,壓抑著變幻的情感,顫聲道:“母……她……她知道麼?”
對於曉曉的震怒,蕭永莘了然於心,畢竟他,也是個權衡利弊,坐擁江山的帝王。對於形色麵孔下那顆隱蔽的心,是每一個有野心的天子的獵物,這一生,他已經收獲頗豐,有足夠的信心,簡單地探視,就能抓住主線的精髓。
不慌不忙地開口,“蝶兒,隱約是知道了。而瑤兒,大概不知。聰明如她,或許也懷疑了吧?”
還沒等曉曉開口,蕭永莘露出寂寞的神情,“瑤兒恨我,多年前就已經對我下了毒,此毒無色無味無聲侵入骨髓,我明明知道有毒,但一想到是她下的毒,每次卻都心懷期待地服下,一滴不漏,隻要還有恨,那我也認了,始終,她還惦記著如此一個我。”
“今天,她是派你來取朕性命的吧?也好,反正,這毒也快讓我拖不下去了,隻是早晚的問題,隻要她高興就好……”
此刻的蕭永莘臉上浮現的是作為一個帝王那成於心竹的自信,這種自信刺眼地灼傷了曉曉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眼睛……狠狠揮手,毒就這麼下了。半晌,曉曉木然地濕了眼走出屏風。
外麵一直站立的總管太監一臉怔然,“父皇倦了……”她似解釋道,並沒有停住有點打旋的腳步。
“還一個個楞著幹嘛,備轎,送公主回青……回宮!”說完連忙摸摸跳動的額角,該死,一急,差不多釀成大錯,當麵向公主說青雲殿,好似趕主子回冷宮似的,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
曉曉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向一旁有了動作的宮人揮揮手,渾渾噩噩地飄出了飛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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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笑,虛無的笑,腦袋裏空空如也。自從瑤妃給自己下了那麼一個任務——了結蕭永莘。之後,自己設想了無數多次畫麵,卻沒想到,一切都是多餘,真到那麼一刻,實施起來卻是如此的幹淨漂亮,不帶一絲猶豫。
本來,自己還在擔憂,父女名分,會不會讓最後的下手略帶遲疑,因為,自己是厭惡他的,從小到大,那個厭惡,沒有實體,始終都帶有更多瑤妃的個人感□□彩,對於自己,那個人始終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虛無。而讓厭惡唯一變得真實的方法,卻是瑤妃每次發病後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身體上火辣辣的傷痛,讓曉曉明白了那個厭惡是明確的,而一次次的折騰,逐漸升騰了這股厭惡,變成了現有生命中唯一的主題。
運起輕功,胡亂亂竄,周身的裙裾,把曉曉包裹成夜色裏一條直線遊動的浮魚,越來越快,越來越勇,衝破潮水,逆水彭波。
起先,耳邊還有風吹落葉沙沙作響之聲,現在,安靜一片,這周圍隻變成了不斷上升的氣流,包裹出一個全新的氣場,曉曉沉醉其間,亂了步伐,整個空間誰也沒有,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