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上古絕陣(1 / 3)

“白露披梧桐,玄蟬晝夜號。秋風萬裏動,日暮黃雲高”。北地的八月已呈現出一派寂寥與單調,無邊落木蕭蕭下,平添幾分肅殺之意。

自離開西北,秋驚寒便病倒了,日日湯藥不離身,神色懨懨,形銷骨立,昏迷的時間總是比清醒的時間長,途中大夫換了又換,卻沒有絲毫起色。但是她執拗得很,不容許行程受到絲毫的耽擱。慕致遠也很消瘦,身上的傷倒是好了八九分。

某天深夜,她忽然驚醒,滿頭大汗,向給她掖被子的慕致遠迷迷糊糊地問道:“黑妞,人死了,是不是就不會痛了?爺殺了那麼多人,早就該死了,怎麼就死不了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一場戰爭都意味著生命的隕落,她又怎會無動於衷呢,或許對於她來說勝敗都是煎熬。

慕致遠一怔,險些落淚,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呢喃道:“燕北軍正等著你,曠達正等著你,聖上也正等著你呢。別多想,天還沒亮,快睡吧。”

她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慕致遠卻睜眼守著她到天明。

次日,收到張遠傳來的捷報。西北軍大勝的消息傳到燕北後,軍心大振,梁文錦與莫問聯手在潼關斬敵五萬,這是北地戰爭全麵爆發之後,燕北軍首次大捷。

秋驚寒當時正在喝藥,平靜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很顯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九月初,秋驚寒一行抵達函穀關,弱不禁風的她已早早地披上了狐裘,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白得像三月的雪。萬幸,她到底還是挺過來了,卻越發沉默寡言,常常微微闔著眸子冥思苦想,嘴裏念念有詞,手指不斷推演,一出神便是幾個時辰。但是,沒有人敢去打擾她。

與在涼州離別時相較,張遠變化頗大,兩鬢白發新添不少,雙目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帶著戰爭磨礪的幹淨利落,儒雅中透出幾分滄桑與堅毅。

見到秋驚寒後,先是驚喜,然後眼中飛快掠過了幾絲擔憂,很顯然他也看出了些端倪,最後卻什麼也沒說,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接下來,一邊熱情地與慕致遠寒暄,一邊引著眾人進入了中軍帳。

眾將們正在議事,約百人正討論到激烈處,紛紛放下手手中的活向秋驚寒行禮。

秋驚寒在末處隨意挑了張椅子坐下,淡淡地道:“這位是朝廷派來的新任監軍慕大人,也是禦史大夫,與本帥一同從雁門關趕來。”

引見之語隻有寥寥一句話,卻是給足了麵子。眾將恭敬之色立顯,一一向慕致遠行禮。慕致遠也十分謙遜,一一回禮並代表朝廷簡單問候。

“你們繼續,爺在一旁聽聽,雁門關之戰晚些再詳說。”秋驚寒靠著椅子懶懶地打了個嗬欠,絲毫不加掩飾臉上的疲憊之色。

眾將竟然真的就剛才函穀關軍隊布署與調動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黑妞也飛快地加入了行列,唾沫橫飛,與一謀士爭得麵紅耳赤。謀士們羽扇綸巾,滔滔不絕,武將們指點沙盤,排兵布陣,不分官職,不分老少,據理力爭,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倒是把秋驚寒這個主帥晾在了一旁。

“軍中平日都是這樣熱鬧麽?”慕致遠十分新奇的問道,用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撞身邊的張遠。

“眾將平常都有自己的守地,難得聚在一起。很多年輕的將軍在此之前隻聞名,如今好不容易見了廬山真麵目,不分個高低總會心有不甘,難免熱鬧了些。”張遠一臉欣慰,撫須笑道,“集思廣益,多多益善。”

秋驚寒闔著雙眸打盹,崔顯蹲在她身邊噓寒問暖。

“慕大人,元帥身邊那位俊逸的年輕公子該如何稱呼?”張遠含笑問道。

“公子隱,崔顯。”慕致遠遠遠地掃了一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淮安崔氏長孫,曠達也未曾見過麽?”

“淮安崔氏,太傅崔敏之後再無京官。如今放眼望去,苦寒之地倒還能見到寥寥數人,真是令人痛惜。”張遠悵然道,“永寧十五年,曠達赴京趕考,恰逢太傅京郊講學,一襲布衣,一壺苦茶,童顏鶴發,博古通今,妙語連珠,有飄然出世之姿。大師風采,仍曆曆在目。可惜,崔氏後生行蹤詭譎,再也不入仕。”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慕致遠輕聲歎道。

“太傅離京那年,曠達身陷囹圄,後來又逢涼州戰亂,也曾與崔大人隱晦地提起過此事,可惜都一無所獲。”張遠感傷道。

“崔大人諱莫如深?”

“崔大人說,知道當年真相的大概隻有崔太傅和先帝了。”

“或許,或許……”慕致遠別有深意的目光向秋驚寒掃了掃。

“如果真是風光月霽之事,不會如此高深莫測?。”張遠低聲懇請道,“如若有一天大人知道了真相,請高抬貴手,千萬不要,不要讓她知道。”

“憑她的才智,能夠瞞得過麽?”慕致遠輕聲反問。

張遠默然。天下事都難逃她的掌控,更何況是與她最親密的崔家。隻是不知,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朝廷中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崔家又當何去何從。

忽然帳外鼓聲大作,打斷了二人的憂思和眾將的討論。

“報,北狄先鋒隗衝前來搦戰!”

“誰去迎戰?”秋驚寒慵懶的問道。

“末將願往!”沈黑妞與數名年輕將領大聲應道。

“王達去吧。”嗬欠之後,秋驚寒漫聲道,“剩下的幾個也別氣餒,爺既然來了,肯定會讓你們過過癮。”

王達領命而去,餘下眾將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炷香之後,王達斬隗衝於馬下,大勝而歸。約一刻鍾之後,又有敵將前來搦戰,錢儀請命,勝。待到暮色四合,北狄、丘茲當日死傷名將十餘人,令人心驚。

雖然敵軍比征北軍多了二三十萬,但是在單打獨鬥上,征北軍穩占上風。僅是涼州軍,已有二十餘位成名小將,更何況除了西北,北地將領盡數雲集於秋驚寒麾下,毫不誇張地說這是自漠河一役後的鼎盛時期。征北將領越戰越勇,凡是前來搦戰者,非死即殘,為防誘敵之計,也不遠追,贏了即回營。一時之間,士氣高漲,銳不可當。同時,燕北軍中後起之秀的勇猛也讓並州軍、幽州軍刮目相看。秋驚寒其人,果然深不可測,自漠河一役名震天下後,不僅將經過戰火洗禮的十萬精銳盡數交給梁老將軍,而且抱病不出,硬生生地隱去了自己的光芒,訓練出一個又一個年輕的小將,其淡泊名利與深謀遠慮,令人不得不自歎弗如。

夜裏挑燈,黑妞將雁門關之戰的經過細說與眾將。但凡各將領有疑惑之處,一一提出,張遠一一作答。張遠雖遠在千裏之外,然而如若身臨其境。慕致遠歎服。

第二日起,形勢逆轉,叫戰方變成了征北軍。一連三日,斬敵將五十餘人,逼得敵方不得不掛起了免戰牌。征北軍忽然變得如狼似虎,敵軍自然料到必然是主帥秋驚寒到了。第五日,秋驚寒接到了敵方的戰帖:

“近者燕北軍犯我丘戎,殺我上將,是可忍孰不可忍。今陳兵八十萬眾,願與將軍五日後會獵於函穀關外三百裏處。隗克敵、夏侯平頓首再拜。”

“這借口倒是挺冠冕堂皇。”秋驚寒環顧四周,悠然道,“眾將以為當如何?”

“自去年歲末開戰以來,大小戰役不下百場,除去漁陽、虎丘、雁門關、潼關此四戰,其餘各戰各有輸贏,烽火四起,民不聊生。末將周謹以為再相持一連個月,到時候大雪封山,天寒地凍,北狄、丘茲自會不戰而退。”

“周將軍所言甚是,函穀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敵軍即便是百萬之眾,也逡巡而不敢進。”有人接著道。

“敵軍八十萬,征北軍四十餘萬,真正到函穀關會師的隻有三十餘萬,並非末將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實在是力量懸殊,請元帥三思。”又有人應道

“北地精銳盡雲集於此,元帥若應戰,勝了自然是揚眉吐氣,可若折戟沉沙,北地門戶打開,國危矣。望元帥三思!”

慕致遠皺著眉頭掃了掃這四位年過五旬的將軍,看著有些麵生,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張遠。

“周謹、黃雲、李騰、孫昊,這四位將軍分別來自益州、幽州,在軍中地位舉足輕重。”張遠低聲道,“自將軍執掌燕北後,北狄軍將主力壓向了燕北,幽州、並州、益州三地倒是過了數年安生的日子。”

慕致遠點點頭,表示了然。

黑妞、梁文錦等小將正欲出言反駁,秋驚寒卻適時抬手壓了壓,淡淡地道:“四位將軍所言不無道理,慕監軍、梁老將軍、張軍師以為如何?”

秋驚寒這一問,問得頗有技巧,慕致遠代表的是朝廷,梁老將軍排資論輩、戰績均在四人之上,而張遠呢,一者這些年治理涼州聲名遠播,二者這幾個月中坐鎮函穀關調兵遣將,硬生生地扛住了隗克敵與夏侯平的猛烈進攻,不得不令人信服。

“聖上常常感慨,北地苦寒,將士們若能早日馬放南山,解甲歸田那該多好。陛下也常常提起,洪慶十三年,率兵攻打西戎,借道燕北,白馬金鞍,旌旗十萬,西戎束手,大快人心。陛下還常言,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慕致遠不緊不慢地道,深深望了四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