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6月1日,艾森豪威爾回到美國。第二天,他禮節性地拜會了杜魯門。他們談到了政治。談及塔夫脫一夥人已經開始散布說瑪米酗酒,艾森豪威爾是猶太人,他和凱·薩默斯比仍然保持著秘密戀情等醜聞時,杜魯門表示同情,並說:“如果就這些,艾克,那麼你還算是幸運的。”
政治,美國式的政治。艾森豪威爾懊喪地意識到,在英國,人們“出任”公職,而在美國,人們必須去“競選”。他曾擔心自己會討厭整個競選過程,現在這點不幸得到了證實。但是,他曾向比爾·魯賓遜承諾:“如果我要做這件事,我就會認認真真去做。”他也對吉·傑羅說過,“既然我已經開始工作,就會善始善終。”他決心要贏得勝利,即使這意味著他要承受對其個人生活的卑劣誹謗、對其軍旅生涯的愚昧攻擊和對其尊嚴的侮辱。他還願意迎合那些需要爭取的人,即使這意味著他要修改自己的觀點以滿足這些人的要求。
1952年,已有二十年沒有執政的共和黨被沮喪、憤怒和悲觀所困擾。它最擅長的就是批評、攻擊和指責。當它開始批評新政策的總方針時,艾森豪威爾完全讚同。隻是在社會保障等某些具體問題上,他更傾向於采取溫和立場。但是在外交政策方麵,他遇到了一大難題。麥卡錫參議員對喬治·馬歇爾的攻擊(“如此巨大的陰謀,如此黑暗的惡行,使人類曆史上的其他罪行相形見絀”)或許比大多數共和黨人的做法過激一點,但兩者並無多大差別。中西部和西部地區的共和黨人曾投票反對馬歇爾計劃和北約,而艾森豪威爾要擊敗塔夫脫,必須爭取這部分代表的選票。因此,他最初在全國民眾前亮相並不具備全國性意義,而是為了討好共和黨的右翼。對於共和派的保守派來說,民主黨在“背信棄義的二十年”中犯下了許多惡行,而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雅爾塔協定和失去中國。雅爾塔協定是他們憎恨羅斯福的根本原因,失去中國則是他們痛恨杜魯門的根源。
【候選人】
現在,事實就是如此:艾森豪威爾作為羅斯福的重要代理人,戰爭時期在歐洲執行了總統的外交政策;疏遠中國時,艾克是杜魯門的參聯會主席。再說,艾森豪威爾並非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代理人。不管他對自己的行為如何回避、推諉、否認或解釋,他曾忠誠地執行過羅斯福的政策,這一點確是事實。他拒絕搶在蘇軍之前占領柏林,還有1945年下半年企圖與朱可夫和睦共處的做法,都說明他曾堅決支持雅爾塔協定。他在1948和1949年曾積極參與杜魯門政府的工作,這些都是他贏得提名的主要障礙。他對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必須越過這些障礙。
因此,在競選初期的演講中,他全力消除共和黨保守派的疑慮。他說,自己是通貨膨脹、過度征稅、政府集權、欺詐和腐敗等現象的敵人。最重要的是,他對雅爾塔秘密協定和疏遠中國表示痛惜。雖然他譴責了“毫無用處的孤立政策”,但他對於雅爾塔和中國的強調才是那些沒有表態的代表想聽的話。這篇演說也為接下來的競選奠定了基調。
在紐約,他花了一周時間與東海岸代表團開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賓夕法尼亞州的代表團,因為這個團內部意見不一:有20名代表支持艾克,18名支持塔夫脫,另外32名沒有表態。會議取得了成功。艾森豪威爾與政治家們說說笑笑,明確直率地回答他們的問題。
新罕布什爾州代表團來到晨邊山莊時,艾森豪威爾第一次見到謝爾曼·亞當斯州長。但是艾森豪威爾發現他身上有許多比德爾·史密斯才有的品質,感覺到他會有同樣的忠誠和辦事效率。因此,艾森豪威爾同意洛奇的建議,指定亞當斯在全國代表大會上擔任他這方的競選幹事。
在紐約住了一個星期之後,艾森豪威爾夫婦乘火車前往丹佛,途中在底特律的卡迪萊克廣場向四萬名聽眾發表演說。他說,對於美國在雅爾塔和波茨坦所犯的外交錯誤,他個人並無責任。不進入柏林的決定是一個政治問題,他無能為力。接著他開始有些自相矛盾地為這個決定辯護。他提醒聽眾:“這些1952年的勇士們當初並沒有站出來,在美國挑選一萬名母親,讓她們的兒子為了一個毫無價值的目標而作出犧牲。”最後他帶領眾人背誦了效忠誓言。
在丹佛,他在布朗宮大飯店設立了競選總部。他在那裏接見了來自中西部和西部的代表團。6月26日,在丹佛體育館內一萬一千名群眾麵前,他向全國發表了廣播電視講話。艾森豪威爾說:“如果我們不是過於輕信,不是過於軟弱無力,也許不會發生朝鮮戰爭!”他重申自己要采取合理的財政措施:“一個破產的美國,是一個無法自保的美國。”
第二天,他開始了為期十天旅程,在塔夫脫的家鄉“大平原”地區來回奔波。他暗中與政治家會麵,發表了一係列公開演說,強調他能夠實現的具有積極意義的工作。總而言之,這次競選安排得非常巧妙。但是,它並沒取得完全的成功。共和黨保守派代表很高興與艾森豪威爾會麵。艾克本人,以及他的外交政策立場在選民中獲得的反應,都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對艾克穩健的內政觀點也很滿意。但是,這些人的心仍然向著塔夫脫。即使說他們的心沒有這樣,那他們的錢包也向他,因為塔夫脫控製著黨組織,多年來一直在培養能夠成為黨代表的共和黨忠誠分子。在全國代表大會前夕,美聯社統計塔夫脫控製了530名黨代表,而艾森豪威爾隻有427名。
許多代表仍然對共和黨在1948年的慘敗耿耿於懷,人稱“共和黨先生”的塔夫脫決心利用自己的領先地位來阻止艾森豪威爾。他把艾森豪威爾說成是掮客,背後老板是眾人痛恨的杜威。現在塔夫脫在這場戰鬥中發揮了政治家的渾身解數。他畢竟是威廉·塔夫脫的兒子。他的父親曾擊敗20世紀初最受人歡迎的共和黨人西奧多·羅斯福,在1912年獲得了共和黨的提名。
像1912年的老塔夫脫一樣,塔夫脫將南部代表團牢牢掌握在手中。洛奇開始暗中爭取他們支持艾森豪威爾。通過複雜的國會程序,洛奇讓全國代表大會對“公平選舉修正案”進行投票。幾乎無人能夠理解這個修正案的真正目的,直到計票時,人們才恍然大悟——投給“公平選舉”的一票就是支持艾克的一票。洛奇以微弱優勢使修正案獲得了通過。關鍵的幫助來自理查德·尼克鬆參議員。他對厄爾·沃倫州長成功地發動高壓攻勢,讓加利福尼亞州代表團支持“公平選舉”(也剝奪了沃倫通過妥協手段成為候選人的機會)。
接下來發生的事平淡無趣。艾森豪威爾在第一輪投票中就大獲全勝,得到了提名。
獲得提名後,艾森豪威爾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和解。他打電話給塔夫脫,問自己能否過街來見一下麵。塔夫脫大感驚訝,但表示可以。艾森豪威爾的顧問剛與塔夫脫一派進行了艱苦鬥爭,仍然感到憤憤不平(他們之中有些人被人吐了唾沫),都反對他這樣做。他們想要好好享受一下勝利的喜悅。他們告訴艾森豪威爾,前去拜訪塔夫脫不合慣例。但艾森豪威爾現在是總統候選人,是總指揮,他的顧問不能再隨意擺布他。他堅持要去。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雖然會被全國代表大會上各位政治家的行為所迷惑(就算是終身從政的塔夫脫也會在會上感到不知所措),但他比任何政治家都要清楚如何在國家舞台上展現自己的領導能力。他決心要組織一個團隊,而要擁有團隊,他就必須將塔夫脫那幫人拉回到共和黨的主流中來。有人告訴他,而他自己也相信,11月的選舉其實已成定局。為了從1953年1月起治理國家,他想要(也必須有)一個團隊。
會見本身相當平淡。艾森豪威爾花了半個小時穿過歡呼的支持者人群。他終於到達塔夫脫住的旅館房間(經過大廳時,塔夫脫的工作人員還在那裏哭泣),他對塔夫脫參議員說:“現在沒時間談實質性的問題;你和我都很累了。我隻想說,我想成為你的朋友,並希望你也會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們能在一起工作。”塔夫脫對他表示感謝。他們走進大廳讓記者們拍照。然後艾森豪威爾就返回了黑石旅館。
事情就是如此。但是穿過芝加哥的那條大街使艾森豪威爾走上了他今後八年要走的道路。這條道路的終點就是與共和黨保守派取得和解,其基礎是保守派接受北約及其相關的一切。在艾森豪威爾擔任總統期間,他堅持走這條道路,雖然沿路他一直抱怨共和黨右翼參議員的無可救藥、愚昧無知和背信棄義。他未能真正到達目的地,而保守分子也沒有在半路出來迎接他。但他一直在不斷設法教育和安撫保守派。
艾森豪威爾在這條道路上的第二步,就是挑選一名競選夥伴。在這方麵,他的顧問與他意見完全一致,因為他們也認識到,在這種情況下競選夥伴的甄選條件應考慮如下幾個明顯因素:他必須是真正的保守派成員,但他又能為溫和派,尤其是杜威那一派所接受;他必須是反共事業的知名領袖;他必須是精力充沛、充滿活力的競選者;他必須比較年輕,以彌補艾森豪威爾在年齡上的不足;他要來自西部,以抵消艾森豪威爾與杜威及紐約的聯係;他必須為艾森豪威爾獲得提名做過貢獻。艾森豪威爾知道,名單上能夠滿足所有標準的唯一人選就是理查德·尼克鬆。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布勞內爾打電話給尼克鬆,請他來黑石旅館與艾森豪威爾見麵。
見麵時,艾森豪威爾的話非常正式,甚至有些冷淡。他對尼克鬆說,自己想把競選當成一次征戰,目的就是實現自己的理想信念,維護美國的福祉。“你願意和我一起參加這樣一次競選嗎?”聽到這些矯揉造作的話,尼克鬆有些困惑。他答道:“我會很自豪,也很高興能夠參與。”
艾森豪威爾說:“我很高興你能加入我們的團隊,迪克(譯注:尼克鬆的昵稱)。我認為我們能夠取得勝利,我知道我們能為這個國家做些好事。”
接著,他用手掌拍拍自己的額頭,說道:“我剛想起來,我還沒有從陸軍辭職呢!”他口授了一份給陸軍部長的電報,辭去了他的職務。這一場麵使米爾頓和阿瑟·艾森豪威爾落下淚來。
艾森豪威爾與保守派和解之路的第三步就是接受共和黨黨綱。這是一份極右的文件。艾森豪威爾宣稱,自己能夠(也願意)遵照黨綱開展競選,主動爭取黨內的團結。該黨綱指責民主黨人“包庇身居高位的賣國賊”,並一本正經地宣稱“在共和黨內沒有共產黨分子”。它承諾,“共和黨隻任用絕對忠誠的人”。約翰·杜勒斯想當國務卿,由他起草的外交政策部分保證,共和黨“拒不承擔秘密諒解中的義務”。它譴責了杜魯門的遏製政策(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是這一政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消極、無用、不道德”,因為遏製政策“將無數人留給了專製主義和不信仰上帝的恐怖主義”。在艾森豪威爾的堅持下,這份黨綱包含了支持北約的內容,但是為了保持平衡,綱領放棄了犧牲遠東來保全西歐的意圖。
在接受提名的演說中,艾森豪威爾對外交政策避而不談,而是充分展現自信。他對代表大會說:“我知道領導一次改革運動責任重大,我接受你們的召喚。我願意領導這次運動。”他要消滅“高級官員的浪費、傲慢和腐敗,消滅某個政黨長期執政帶來的沉重負擔與憂慮”。他發誓“要遵照共和黨的優良傳統,製定出實施進步政策的計劃”。他請所有代表加入他的團隊。最後他說:“今天早上我與塔夫脫參議員、沃倫州長和史塔生州長一起進行了富有建設性的友好交談。我希望他們知道,也希望你們現在能了解,在未來的艱苦鬥爭中,我們將親密無間地一起工作。”隨後,尼克鬆發表了他接受提名的演說。在演說中,他肉麻地大讚塔夫脫。
接著,艾森豪威爾前往科羅拉多州弗雷澤,在阿克塞爾·尼爾森的牧場中休了十天的假。這個牧場位於分水嶺西麵山坡海拔8700英尺處,是7月下旬最好的去處。艾森豪威爾釣魚、烤牛排和鱒魚,作畫。喬治·艾倫和其他艾森豪威爾幫的成員也都在場。艾倫堅持要收聽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的廣播。艾森豪威爾和他一起聽了伊利諾伊州長阿德萊·史蒂文森接受提名的演說。艾森豪威爾對史蒂文森的演講才能印象深刻。艾倫不以為然:“他是個過於講究技巧的演說家,很容易擊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