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客建寧二年秋,九月中旬,天色漸晚,炊煙已熄,群山漸隱於墨色,飛鳥往投林。自山巔望去,阡陌交通,麥實累累,難得好年,隻見一人影穿行其中,步伐深淺不一,艱難跋涉,旁有大路,土地平整,街亭可避風雨,視而不見,不知何故。
夜深,圓月掛梢頭,遙見人家,深歎息,躊躇良久,終履大路,往村鎮。蟬(知了)鳴難掩步聲,犬吠隨步起,偶有穿衣窸窣,人影掩門扉之隙,偷望夜半之人。但見他年過半百,容顏憔悴,麻布粗衣,泥漿點點,雖如此,威容難掩。行至一大院,整頓衣裳,提起門環,穩穩連扣鋪首三下,束衣後退靜待。
燭光起,主人家開門吱呀,見客浮驚容,請入內,客固不從,目光帶泣,言:“九月辛亥(初七),大將軍與陳太尉欲誅宦賊事泄,其連夜控宮中內外,詔令捕大將軍,太尉率下屬弟子欲見幼帝申明,白刃加身,死於獄中;大將軍入步兵營,部署懼而散,大軍圍困,自刎而死。而今宦賊掌控朝廷大局,大捕我等黨人,儉流亡於路,不知何從,今饑餓難耐,隻求一食,不敢入內,恐引災禍。”
主人淚滿麵,不能抑,拉衣袖入內,“兄以為弟恐禍患否?吾智不及,然義之所向,雖死不悔,若置兄與門外,今生以為恥,兄欲陷弟於不義乎?”請上座,欲殺雞,夜深,隻得取窖中深藏美酒,與麥餅相食,歎數十年間外戚、宦官輪番掌權,民生凋敝,亂象叢生,初見曙光,賢人在朝,天下大治將至,就身死禍及親朋,人生之悲哀無常,似乎都盡在這一壇酒中,醉透人心,也痛透人心。
兩人不覺大醉,歪躺席上,眉間方才有一絲快意,皺紋都舒展開了些。一婦人帶一成童走入,合力將兩人抬到榻上,那孩子已束發,正是開始明白事理的年齡,不由的問:“娘親,爹為啥喝著他深藏的酒還不高興,他們剛才在說啥,我怎的聽不大明白?”那婦人的食指在發梢轉了三圈,道:“這日子恐怕更不好過了。”話音未落,卻已歎息,不知是對何人說。那孩子仍不太明白,看娘似不會再多說了,也就不再相問,臥榻而眠。
次日雞未鳴,人已起,梳洗攜餅,往天涯,朝陽起,人影漸沒,徒留寂寥。目送客行至不見,青山綠水常在,心之所惑,不知何處是歸途。
災禍起
九月末,天方破曉,有騎自信都出,往安平各縣張貼告示,搜捕黨人,有藏匿者,與之同罪。恰有族人販薪於城,聞之,棄薪於市急返村,告族長,族長恐,不能決,召鄉老共議。鄉老拍板而斥:“李家夫婦,雖非吾姓,然居此教化幼童已愈十年,兢兢業業,今有難,不能庇護,爾等有何顏麵再見家中幼童?”事決,私告李家,且召全村老小,禁言此事,眾皆諾,然有一村漢躑躅,欲言而止,其妻數扯其衣袖,終未多言。
當夜,村漢反複不能眠,推醒妻子:“前日俺收割至鄰村俺妹,多日未見,談笑間言以為奇談,倘若相傳,那可怎生是好。”其妻眉一挑,眼一轉,道:“未必如此,說不得小妹一笑而忘,豈不是多疑多慮,安心眠。”村漢翻身下床,欲行,“不可,俺這就去一趟言明俺妹不得外傳。”妻子忙緊緊抱住“去不得,去不得,半夜三更,這一去豈不是不打自招,鄉老有言再先,倘若有事,族法難逃。族法之嚴,吾等心知,你若有事,讓我孤兒寡母怎麼活啊。”涕泗橫流,抱之愈緊,村漢無言,蟲鳴漸響,人聲已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