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十五日五鼓。
杏花閣內,鼎焚椒蘭之香,瓶插盛桃之蕊。青紗帳換了紅幔帳,素紗綾換了五彩袍。
嫣然扶著伶俜走出來,緩緩踱向華蓋擁簇下的雉羽宮扇。
迎接的侍女奴仆,手中各持不同的水晶琉璃風燈,恍若水天幻彩。
伶俜在嫣然的服侍下,上了金頂鵝黃繡鳳鸞轎。
垂下珠簾,她覺得自己正在與平凡一點點隔絕。
朦朧中,她看到舅父恭恭敬敬的作揖,看到表哥眉頭緊鎖。
“小姐,表少爺有話要跟你說。”嫣然的聲音傳來。
伶俜點頭:“好。”
“伶俜,”崔名揚走至轎前,手中握著一支滿花的杏枝。
伶俜接在手中,淡淡的一笑:“多謝表哥,恐怕,我以後再也看不到這麼美的杏花了。”
崔名揚的聲音有些哽咽:“可以的,隻要你回來……”
伶俜忍悲強笑:“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表哥。嫣然,就麻煩你照顧了。”
嫣然一驚:“小姐!?你……你不帶我走麼?”
崔名揚看了一眼嫣然,大聲道:“來人,把嫣然帶進去。”
“小姐!小姐!!!”看嫣然被人帶走,伶俜這才緩了一口氣:“表哥,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從今以後嫣然就是伶俜,你要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崔名揚哀傷的點頭。
“吉時到!起轎!”尖銳的聲音響起,鑼鼓喧天,琉璃風燈隨著人流擺動,猶如銀光雪浪。
崔名揚久久站在風裏,遲遲不歸。
仿佛走了很遠的路,伶俜在轎中坐得已經麻木。
“多情卻是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這本杜牧詩集,是伶俜離開湖州,唯一帶在身上的東西。
“娘娘,您要休息一下嗎?”陌生的侍女在轎外詢問。
伶俜想了想:“休息一下吧,大家都很累了。”
一聲停轎,伶俜扶了扶暈眩的額頭,從轎中走了出來。
“娘娘,您不可以下轎的!”所有人驚慌失措的跪拜下來。
伶俜蹙眉:“我隻是下來走走,你們不必如此。”
“娘娘,請您上轎,這是王府的規矩。”
伶俜頓覺好笑,規矩?北靖王爺何曾守過規矩?
“好,我不為難你們,起來吧。”伶俜揮了揮手,重新坐上轎子。
陌生的侍女道:“我們知道娘娘悶得緊了,請娘娘恕罪,很快就到了。”
伶俜歎了口氣,她想說不急,但最後吐出口的,隻有一個“好”字。
再行了一路,陌生的侍女傳話道:“娘娘,現在要把您的轎子搬上船,請您坐穩。”
船?
伶俜精神為之一振,終於,又見到水了麼?她想念那片東湖,想念東湖的一草一木。
船行水上,伶俜悄悄掀開珠簾。
清澈的河水之上,水勢浩大,天際五彩的霞光尚未隱去,幾抹彤雲倒映在水裏。伶俜看得癡了,突然吟道:“千裏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天啊!”一聲驚呼,打斷了伶俜的詩興。
“王爺的車馬隊!?天啊,王爺竟然親自來了?”侍女們驚羨的呼聲傳入伶俜的耳朵。
從轎中被人扶出來,伶俜以最優雅雍容的姿態踱至船頭,周身的玲瓏配飾琮瑢作響,四下寂靜無聲,全部屏息凝視著他們宛如九天玄女的王妃。
北靖王率眾將在水邊等候,寧靜的望著舟楫行來。年輕俊美的容顏,怎麼會姬妾成群的老頭子?
“王爺。”來到岸上,伶俜盈盈下拜。
北靖王一貫冷淡的氣息中,透出罕見的溫柔。
他扶起伶俜,將一枚玉如意遞到她手中,然後挽起她的手,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