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中,秦晉數著日子,明天就是元日,外麵忽有爆竹之聲隱隱傳來,似乎是在提醒著他,年終歲除到了。
一陣陰惻惻的笑聲突兀響起,“前幾日還把盞敘談,想不到今日再見,秦君已經身陷囹圄,可歎,可歎啊…..”
秦晉不用回頭也聽得出來是邊令誠的聲音。
邊令誠語意中帶著感慨唏噓,竟沒有惡言惡語的落井下石,似乎單純隻如故人重逢一般。
當然,秦晉絕不會天真的以為,邊令誠能存了什麼好心。他冷眼看著這位在後世臭名昭著的宦官,看著此人盡情的表演,等著他圖窮匕見的一刻。
“秦君與邊某有相救之恩,若有甚未了之願,邊某可以傾力代勞!”
說起那次陰差陽錯的戰鬥,如果秦晉早知道被叛軍圍剿的人是邊令誠,他可能就會一直袖手旁觀了,然則這世上沒有假設,後悔更是沒有用。
邊令誠忽然靠近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楊國忠其人睚眥必報,秦君得罪了他恐難有善終,某可救……”
秦晉直視著邊令誠,這廝居然有意暗中籌謀搭救自己,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邊令誠見他態度遲疑,便又道:“秦君放心,外間羽林衛的禁軍收了錢,都遠遠躲著呢,此間密探不會有隻言片語泄露!”
……
半個時辰後,邊令誠出了囚室,立即有兩名禁軍巴結的迎了上來。
他恨聲說道:“都記下了,不許添炭,不許送熱食!”
兩名禁軍麵色頗有為難,遲疑著回答:“高將軍曾親口囑咐過,歲除日要添炭,添肉,俺們,俺們也實在難辦,請將軍體諒!”
邊令誠一陣氣悶,高力士再這禁中處處壓他一頭,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人家是聖人潛邸時就追隨左右的奴仆呢!他大袖一揮,冷哼了一聲,在兩名小宦官的引領下一步三搖的去了。
……
歲除之日,長安坊市裏爆竹聲聲,洋溢著濃濃的節日氣氛。然而,一則石破天驚的消息卻在朝野上下如閃電般破空而出。
天子竟已生了禪位之意,不論這消息是真是假,對百官們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朝廷現在內憂外困,又逢皇位交接晦暗不明,人心已經不可避免的浮躁惶然起來。
如果天子再年輕二十歲,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些許謠言百官們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此時的天子已經年過古稀,一把老骨頭還能有幾年壽數?身子稍有風吹草動都有可能……
恰恰就是在這個時候傳出了天子禪位的消息,不論真偽,都是極耐人尋味的,京官們的鼻子一個個比狗還靈敏,已經嗅到了風暴的味道。
須知大唐百多年來,每逢皇位更迭,都會有一批人因為選邊站隊的失策而人頭落地,眼見局勢垂危至此,均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更別提什麼歲除的節日喜慶了。
太子李亨雖然行事低調,卻並非耳聾目鈍,也聽到了關於禪位的風言風語,聯想到天子前日的召見,立時就驚出一身冷汗。他與百官們不同,作為太子,若身陷這種謠言之中,禍事很可能就近在眼前。
然而,李亨除了如坐針氈以外,竟沒有半點應對的法子。不論禪位謠言的真假,他難道還能主動到天子麵前去澄清辯冤麼,聲明自己絕無覬覦皇位的心思?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肯相信的,遑論原本就多疑的天子。
反之,還有另一條路,李亨更不能,也不敢,甚至產生這個想法都會感覺遍體生寒。不論做何種選擇,進退都沒有活路,李亨心中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了絕望,惶惶然一屁股跌坐在榻上。
“殿下何以如此失魂落魄?”
李亨定睛細看,麵前之人正是與他亦師亦友的李泌,頓時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顫聲道:
“先生救我!”
李泌其人幼年時便有神童之名,精通黃老之術,連當時的宰相張九齡、張說都紛紛誇讚。天子久慕其名,令他為侍詔翰林。不過,此時的翰林絕非宋以後的翰林,在朝堂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相比之下不過是天子豢養的弄臣,閑暇時招來取樂之用,因此翰林中多是些善樂舞、醫術、詩歌的人物。
李泌自負有經天緯地之才,豈肯甘做天子玩物?終日間與那些取悅天子的跳梁小醜為伍?因此,寧可不做那翰林,到太子幕府中做一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頭謀士。
“殿下何出此言,禍事又從何而來啊?”
室內燭火搖曳,李泌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靜,隻有一雙眸子裏散發著奪人的光芒。李亨突然如夢方醒,問道:“難道,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