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相公,請吧!”
宣讀敕書的宦官小步快走來到楊國忠麵前,語言和態度還算客氣,沒有讓他當著眾人的麵去了冠帶,也沒有令左右將之轟了出去。即便如此,楊國忠也難以接受這突然出現的禍事。
“聖人,聖人,臣冤枉,臣要辯白……”
那宦官皺眉道:“楊相公,有什麼話退了朝再說,聖人沒讓羽林上殿,已經是給相公存了天大的體麵……”
“你,你……”
楊國忠這幾年頤指氣使慣了,何曾被宦官如此當麵教訓過,指點著那宦官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又滿懷期待的忘了一眼端坐於含元殿上的天子,然而天子卻麵無表情,對他的呼喊無動於衷,巨大的恐懼感頓時升騰而起,一時間也亂了分寸。
“請吧,楊相公!”
宦官又提醒了一句,楊國忠放棄了掙紮,失魂落魄的在兩名小宦官的護持下離開了含元殿。
百官們麵麵相覷,天子突然出手整治了楊國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有資格上 含元殿的官員,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的與楊國忠有所牽連,一旦天子決心鏟除楊國忠,那麼又會有多少人受到無妄的牽連呢?
文武百官們誠然恨透了楊國忠,但身在矮簷下,便不止一次的向他低頭,乃至投效。今日散朝後,又不知會有多少人難以安然返家……
這種擔憂隻是其一,還有其二,天子罷黜楊國忠,將極有可能以哥舒翰為宰相之首,讓此人總覽國政,亦不知有多少人會被氣清洗掉。
一時之間,元日大朝的節日氣氛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惶恐與不安。
將楊國忠攆出含元殿以後,天子的神情有了變化,似乎疲憊以及,招手對身旁侍立的宦官囑咐了幾句。
“大唐皇帝敕令,神武軍中郎將秦晉,忠心為國,賞千金,著其上殿……”
站在百官前列的太子李亨心中一動,父皇下令釋放秦晉,雖沒有明說因由,但一眼就可以知道所為何來,李泌的判斷果然沒錯,秦晉彈劾楊國忠的奏疏對父皇的觸動之深,已經勝過了他對楊家的寵信。
秦晉曾在彈劾奏章末尾描繪了一副大唐一甲子之後的假想圖,外有藩鎮割據,內有閹宦作亂,天子廢立操縱於外人之手,此等情境讓人不寒而栗,在驚歎秦晉膽大包天的同時,也不禁為其暗暗捏了一把汗,萬一父皇被徹底激怒,要了他的性命,便實在可惜了。
而此時天子罷黜楊國忠,又委婉的下令釋放秦晉,賞賜金帛,這一連串的舉已是向天下宣示,秦晉的彈章所言屬實,楊國忠的確對安祿山造反以及洛陽的失陷,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很快,秦晉在一名宦官的引領下來到含元殿,身上的冠帶袍服明顯有倉促穿戴的痕跡。天子這時才露出了點笑容,對他大加褒獎了一番。
隻是,這些看在太子李亨的眼裏,總覺得有些奇怪與別扭,以他對天子的了解,近二十年以來,還沒有誰因為大言犯諫而不受到懲處的,不管所諫之事究竟是否合情合理。
一場盛大而又冰冷的元日朝會終於走完了所有繁瑣的流程,當典禮的宦官宣布退朝時,有些人禁不住留下了激動的眼淚,從始至終,天子隻罷黜了楊國忠一人,對一眾黨羽並沒有當殿處置,不論將來如何,至少今日還能安然回到家中,這已經是幸甚之至了。
一日之間,權傾朝野的宰相楊國忠倒台了,倒的讓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其妙,同時又大快人心。之所以莫名其妙,那是因為此前天子一直極力的培植回護這位貴妃的族兄,現在竟然態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一舉罷黜掉了他身兼的四十餘職。天子的手段魄力,不禁讓人為之拍案叫絕。
與此同時,秦晉彈劾楊國忠的內情也通過各種明裏暗裏的渠道迅速傳遍全長安城,百姓們都知道了,是這位年輕的中郎將直言敢諫不畏生死,一舉扳倒了奸相楊國忠,使得聖明天子不再被奸狡小人所蒙蔽。
太子李亨在最初的興奮過後,內心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忐忑與煎熬之中。因為以他對父皇的了解,其一生最擅長平衡之術,哥舒翰若沒有統帥而是萬大軍坐鎮潼關,或許還有那可能成為總攬國政的宰相之首,以現在的局麵那是斷不可能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天子究竟會以誰為宰相之首,以後的政策又將引向何方……一個個問題竟折磨的李亨寢食難安。如果再找一個與哥舒翰打擂的硬骨頭狠角色,宰相之首的位置換了張三李四,又與楊國忠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