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奴仆連滾帶爬趕回去報信,也許是高府的執事得知了天子駕臨,早早就將中門大開,洞開的中門內隱約可見各色奴仆往來忙碌。
坊外馬蹄聲越來越近,李隆基等的不耐,也顧不得天子威儀,便徑自走上台階。
跟在李隆基身邊的一名內侍卻低呼道:“高相公府中的奴仆如何都是些殘廢?”
李隆基這才注意到,中門內隱約露出身形的奴仆竟都是些肢殘臂缺之人。
見到天子已經自顧自的踏了台階,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執事隻能當麵迎了上來。
“皇帝陛下,家主,家主他……”
這等時候李隆基哪裏還有心情講究那些虛禮,坊外馬蹄聲聲叩地,分明是扣在了胸膛上,每一下都讓他心神俱顫。
“高卿可是歇息了?速引朕去尋他!”
那位老仆還想讓李隆基稍後,他好去急催高仙芝,而李隆基已經抬腿踏進了門檻,徑自繞過了影壁牆。
好在高仙芝的動作也快,李隆基才繞過影壁牆,老仆正不知如何處置之時,他大踏步迎了過來。
“臣迎接來遲,請聖人恕罪!”
“朕來的突然,高卿不必拘禮,你聽聽,這坊外可是戰馬來了?”
李隆基來的突然,原也沒有理由追究臣下失禮,更何況此時他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麵。
高仙芝此時才注意到了天子蒼白的臉上竟然掛著幾分惶急恐懼之色,又側耳傾聽坊外密集的馬蹄聲,驟然間變了顏色。
“常四,召集府中所有仆役,護駕!”
高仙芝不是傻子,倉促間已經意識到了,天子這是找他求助呢,看外麵的情形怕是鬧出了兵變。
雖然他的心中有諸多不解,但迫在眉睫之下,該做的安排一樣都不能慢了。
那名須發皆白的老仆名喚作常四,在他動作加速之下,李隆基才發現此人竟是個跛子。
“聖人且放寬心,有臣在,必不會讓亂臣賊子得手!”
“好,好,不虧是朕的股肱之臣!”
片刻功夫,高府上下二百奴仆集結在一起,同聲喝道:
“謹奉節帥軍令!”
赳赳之氣,一如臨戰的軍中精銳,區別隻是這些奴仆並非健全之人,不是缺了一條胳膊,便是少了半條腿。
高仙芝見李隆基麵露驚異之色,便上前解釋道:“啟稟聖人,這些都是安西軍中百戰餘生的老卒,臣看他們失去了謀生的能力,又不忍任其流落民間,遭受苦楚,便將他們收做了仆從。”
李隆基交口稱讚:“高卿愛兵如子,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聲好,這位老邁的天子陡然又提氣衝著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喊道:“朕在此立誓,今日叛亂過後,但凡活著的人,保他封妻蔭子!”
到了這等關鍵時刻,李隆基舍得下血本,也不在乎功爵不亂賞的規矩,若是稍有差池連皇位都可能沒了,怎麼可能還在意幾百個許出去的爵位呢?
李隆基這一聲許諾立即就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其實就是他昔日的舊部,哪個不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過來的?充軍戍邊的苦又是一般人能受的?斬將殺敵得以立功封妻蔭子,更是他們窮其一生所奢求的目標,原本以為隻能如此了卻殘生,不想風雲際會之下,竟又有了機會,怎能叫人不熱血沸騰?
喊殺之聲與稱頌天子萬歲之聲,立即響成一片。
高仙芝見狀如此,也不再磨蹭,斷然下令道:“落下興慶坊門上的風燈,所有人分作前後兩軍,守住坊門!”
二百家奴應諾之後,雄赳赳氣昂昂的開出了高府大門。
高仙芝緊隨斷後,李隆基竟也在後麵跟了上來,他現在感覺哪裏都不踏實,也隻有跟在高仙芝的身後或許還能有一絲安穩之感。
不過,李隆基隻能瞧見高仙芝的背影,卻沒瞧見他緊鎖的眉頭與滿臉的疑慮之色。
按理說,天子自有親信,楊國忠雖已罷相,影響力仍舊不容小視,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一手掌控著北衙禁軍,也是權勢赫赫,任何人都能背叛天子,唯獨這兩個人不應該,也不會背叛天子,因為他們富貴與天子是息息相關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以天子在危急時刻,卻不去尋這兩個人,偏偏來找他呢?
種種可疑之處,由不得高仙芝不去胡思亂想。但他試圖詢問天子因由,卻都被天子岔了開去,顯然是不想讓他知道內情。
但不論如何,高仙芝身為臣子,都要保得天子無恙。
眨眼的功夫,一標馬隊疾馳而至,興慶宮上的宿衛似乎都被嚇得沒了聲息,甚至連一盞風燈的光亮都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