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 大唐天子李隆基坐臥不寧,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過了一陣,終於有人輕輕的進了便殿,是宮中的內侍。
“聖人,派去的人一無所獲,高將軍,他,他……”
內侍的聲音越來越小,李隆基卻急不可耐的追問著:“說啊,高力士他究竟怎麼了?”
“高將軍他不見了!”
李隆基聞言之後,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兩步,差點跌坐回榻上。
“究竟如何不見的?被太子抓了去,還是……”
“奴婢,奴婢也不知,據將軍府中的家奴說,將軍在入夜之前就不告而別,直到宵禁開始,也,也杳無音訊!”
直到“杳無音訊”四個字從內侍的口中說出來,李隆基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榻上。
高力士究竟哪裏去了?難道就連最信任的人都已經背棄他而去了嗎?
巨大的挫敗感與失落感在一瞬間湧了上來,就像決堤的洪水,徹底摧毀了李隆基的心理防線。到了此時此刻,他徹底明白,自己已經到了樹倒猢猻散的地步,再沒有人肯賴在他這個大樹上,陪著送死。
“你們怎麼還留在這裏?怎麼都不走?都走,都走啊!”
驟然間,李隆基爆發了,歇斯底裏了,無所顧忌的嗬斥著身邊無辜的內侍宦官。
一群內侍宦官何曾見過天子如此不顧威儀的動怒,嚇得紛紛匍跪於地,口口聲聲說著,“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發泄了一陣,李隆基陡而從榻上奮力掙紮著起身,但起了兩下,竟然沒能起來。而麵前匍跪著的一幹內侍宦官,竟都自顧自的哀聲求饒,卻每一個人上來扶一把。
李隆基不禁悲從中來,然則欲哭無淚,他全身所感受到的,隻有徹骨的冷!
哀念叢生之下,李隆基反倒不似先前那麼憤怒,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終於從榻上離身,蹣跚著來到了便殿的大門前。
若在以往,早有內侍宦官把殿門打開,一幹宮人眾星捧月的前後伺候著,所有人唯恐巴結的慢了,都爭搶著在他麵前留下個好印象,以期能夠平步青雲。可此時此刻,那些場景再不複見,內侍宦官們竟也都像躲著洪水猛獸一般的畏首畏尾,本能的與他保持著距離。
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對於生性敏感多疑的李隆基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羞辱和折磨。
他伸出了幹瘦的手,輕輕一拉,保養良好的殿門便隨之開了。
外麵清冷的空氣撲麵湧入,這讓李隆基感覺稍稍舒服了一些。陳玄禮的文告他看了不止一遍,裏麵雖然參雜著濃濃的私心,但平心而論,又不乏實情。
老邁的天子將目光瞥向了深邃的夜空,也許是烏雲遮蔽了星月, 極目所及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
“聖人,聖人,夜裏天涼,別吹著身子。”
一名內侍竟顛顛拿著一領大氅給他披在了肩上。
這不過是再平常的一個場景,然而,李隆基卻身子一顫,回頭看去,隻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半大宦官,正等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自己。
好一個俊美的少年,如果不是進宮做了宦官,加冠成年之後,怕是要出落的儀表堂堂。
李隆基心頭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
“你叫什麼名字?”
李隆基對這個少年官宦的印象頗好,在所有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形下,這種感官又被大大的加強了。
“奴婢沒有名,大夥都叫奴婢餘四。”
“隻有排行?”李隆基似與之對話,又似自言自語,“沒有大名怎麼成?不如,今後你就叫餘忠嗣吧!”
“真的?”
少年宦官似乎難以置信,竟傻乎乎的問了一句。
“朕說過的話何曾不是真的?”
少年宦官喜出望外,當即跪了下去,咚咚磕頭。
“叩謝聖人賜名…….”
緊接著又麻利的爬了起來,臉上洋溢著幸福喜悅之色,仿佛今夜宮外的兵變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一般。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高興之下竟在天子麵前手舞足蹈了,若再往常,這個餘四一定會被李隆基身邊的親信宦官拖出去立規矩。但現在,大廈將傾,樹倒胡猻散,誰還有心思在這位即將完蛋的天子麵前露臉呢?
李隆基的心情似乎受了這少年宦官的影響,蒼老的臉上竟也浮現出一絲笑容。
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假子王忠嗣。
王忠嗣入宮時才九歲,他的父親王海賓在與吐蕃一戰中戰死鬆州。李隆基對這個假子也十分的喜歡與器重,王忠嗣長大成人以後,果然沒辜負他的厚望,曆次大敗突厥人、吐蕃人,官至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