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之時,滿朝上下沒有人比高仙芝帶兵的資格更老,就算異軍突起的秦晉也難以相比,他的話自然分量極重。而秦晉帶著神武軍赴任馮翊原本就是應有之議,如果僅僅是這麼應對的話,於朝廷而言甚至連大動作都沒有必要。
高仙芝的提議立即得到了全部中書門下長官的讚同,秦晉雖然是文官,但以兵事成名,滿朝上下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的能力。不過,讚同讓秦晉帶著三千神武軍到馮翊去平定蒲津之亂,各人所懷的心思恐怕便各異了。
然則,李隆基的態度卻並不像重臣們那麼樂觀。
“皇甫恪素來勇悍,蒲津所駐邊軍在朔方節度麾下也算數一數二,神武軍從未有過實戰,能夠與之一戰嗎?”
蒲津雖然隸屬於三輔之一的馮翊郡,但駐軍卻歸朔方節度使節製,因此駐紮的人馬也都是朔方派過來的百戰之兵。李隆基的擔心也並非多餘。
天子的話音方落,殿內立時就是一陣議論紛紛。高仙芝卻從座榻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頗為吃力的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聖人容稟,臣以為皇甫恪叛亂以示頗為蹊蹺,其皇甫家為京兆大族,其父又是本朝名將,臣思量再三,實在找不到合適而又結實的造反理由。因此,臣以為,應戰雖然做最壞的打算,但仍要以招撫為上策。”
別人不敢說的話,高仙芝輕而易舉就說了出來,這無疑是在變相的替皇甫恪辯冤。不過有些話,隻要在合適的時機,由合適的人說出來,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晉不敢保證剛剛自己將同樣的一番說辭講出來以後,天子會否認同,但絕不會此時對待高仙芝的態度。
李隆基竟鄭重的點了點頭,緩聲道:
“高卿所言有理,皇甫恪造反的確蹊蹺頗多,如果查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朕可以酌情寬宥。”
話到最後,李隆基看向了秦晉,很顯然這其中有向他交代的意味。
說到底,李隆基的態度和處置竟與秦晉不謀而合。秦晉也是奇怪,這個老邁的天子時而明睿至極,時而又昏聵至極。比如今日的處置決斷,不以好惡為準則,就很值得為之稱道。如果他一直保持這種水準,朝廷上下也不至於到現在亂糟糟一團的境地。
“啟稟聖人,奴婢這裏有些消息,是關於皇甫恪的。”
卻見立在天子身後的魚朝恩竟好整以暇的說話了。重臣們的臉色立時就黑了下來,以往大臣議事是根本輪不到宦官插嘴的,而今魚朝恩竟如此放肆,如果不從重責罰今後豈非要亂了規矩?
然而,李隆基卻笑嗬嗬的讓他盡管說,似乎並不在意他的逾製。
“奴婢在核查京兆府大族時發現,京兆皇甫氏,皇甫惟明一支在‘厭勝射偶’一案中牽扯甚深,蒙冤不淺,皇甫恪的兩個兄長及長子均瘐死獄中,其餘兄弟子女亦是近況堪憂。蒲津作亂,當與之大有幹係。如果朝廷能對受冤者平反昭雪,再從優撫恤其家人,或許,或許……”
“甚?”
聞言之後,李隆基的麵色數度大變,甚至連身子都有些抑製不住的發抖。與之一同色變的還有坐於天子左手邊的楊國忠,提及“厭勝射偶”這可是他的一大敗筆,當時的受冤者又有哪個不想剝其皮食其肉呢?很多程元振打擊的對象現在也都將帳算在了他的頭上。
秦晉忽然也心下明了,如果魚朝恩所言屬實,皇甫恪作亂也就順理成章了。說到底,這還不都是李隆基慫恿楊程二人惹下的禍端?
從魚朝恩的話裏,秦晉敏銳的察覺到一絲惡意,針對楊國忠的惡意。他表麵上建議天子為受冤者平反昭雪,再從重撫恤,可皇甫恪僅有一子,就是魚朝恩口中的“長子”,現在死了等於斷子絕孫,如果皇甫恪是個性格暴烈的人,恐怕就算多少撫恤也難以撫平其心中的傷口吧。一旦走了死胡同,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起兵投靠如日中天的安史叛軍也就不足為奇了。
想必天子也了解皇甫恪家中的具體情況,自然也就知道什麼昭雪撫恤雲雲,都是無謂徒勞的。
秦晉暗暗冷笑,想不到自己和神武軍還沒離開長安,楊國忠和魚朝恩的同盟就已經破裂了,魚朝恩甚至已經急不可耐的,就像一頭伺機撲出的豹子,隨時衝上去咬下致命的一口。看來這第一回合中,楊國忠要吃虧了。他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幸作壁上觀,看兩頭餓虎相爭,隻是楊國忠的表現似乎有些疲軟,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招架還手之力。此時此刻竟連一句辯白之辭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