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秦晉率軍護持著太子李亨如約前往位於長安城西部的金光門,騎在馬上遠遠的就可以瞧見錦旗招展,陡然間戰鼓聲隆隆而起,牛角也隨之嗚嗚。
李亨驟聞戰鼓聲還嚇了一跳,經過這一年的折磨他都快成了驚弓之鳥,尤其是這次西逃的兩次嘩變實在讓人觸目驚心。
秦晉看出了李亨有些心緒,便驅馬靠近,低聲給他鼓氣。
“長安上下有魏相公和崔少尹做主,已經安排了盛大的歡迎儀式,殿下不必擔心。”
聽了這句話,李亨的臉上多少恢複了一點血色,又緊張的說道:
“秦使君隨我一同入城!”
處於驚弓之鳥狀態下的李亨顯然對長安城裏的人並不怎麼信任,盡管昨夜他還對魏方進和崔光遠禮敬有加,現在看來竟都是做戲。
“臣須臾不離殿下左右!”
得到了秦晉的保證,李亨終於不再躊躇,催馬趕往金光門。
實際上迎接天子也好,太子也罷,朝廷都是有定製的,奏樂也各有不同。但魏方進和崔光遠竟安排了一處戰鼓牛角齊鳴的場麵,實在太過詭異,也難怪李亨多心。不過,這就是李亨的多心和不了解內情了。
自從天子西逃的消息傳開之後,非但官員們紛紛逃難,包括皇家豢養的樂師也加入了逃難大軍。魏方進和崔光遠連夜召集有經驗的樂師,竟連十個人都湊不齊,無奈之下隻得以軍中之禮來歡迎這位臨難返回的太子。
樂師逃的幹淨,但官員們逃的卻並不幹淨。魏方進甚至連已經致仕的宰相陳希烈都請了出來。
李亨於馬上一眼就瞧見了須發皆白的陳希烈,一派新風道骨,站在迎候的官員中有如鶴立雞群。秦晉也識得陳希烈,然則他對此公的印象並不好,因為在記憶中的曆史裏,就是這個老家夥在李隆基逃離長安後,轉頭就投降了孫孝哲,是個道貌岸然,又沒有骨氣的老東西。
餘者迎候官員,也多有致仕之人,但一眼望去至少也有千餘眾,對於剛剛經曆了一場逃難浩劫的長安而言已經實屬難得。
李亨遠遠的便下了馬,步行來到迎候官員麵前,向他們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之情,感謝他們在最危亡的時刻沒有選擇放棄。
秦晉卻在一旁罕有的腹誹著,這些人哪裏是沒選擇放棄,可能多數人都和陳希烈一般打算,隻等著孫孝哲大軍到老,便開門迎賊。當然,這種誅心之言在這種場合下是不合時宜的,就算明知道雙方都在演戲,也得把這出戲好好的演下去。
“陳老相公如何也親自來了?”
李亨很看重老臣對自己的支持,就連聲音都有些發抖。秦晉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因為激動使然,還是做戲的結果。其實,他把李亨此時此刻的心境想的複雜了,做了十幾年虛有其名又備受打壓的太子以後,突然得到了如此之眾的臣子的擁戴,又如何能抑製住內心的激動呢?
就算李亨隱忍十餘載,練出了異於常人的城府,可他終究還是個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很難不動容。
陳希烈顫巍巍的躬身,就連胡須都跟著不停的抖動。
“老臣得知太子回來,高興,高興啊!”
這句話沒有虛情假意的恭維,卻讓人聽得熱淚盈眶。是啊,太子在這種危局下竟不顧自身的返回長安,同樣也讓眾臣動容,縱然很多人心中存著投敵的打算,內心依舊難抑複雜的情緒。陳希烈就是其中之一,畢竟做了唐朝四十餘載的臣子,說沒有留戀那是騙人,可一旦事不可為他亦會為了家族傳承毫不猶豫的做出決斷,隻是太子的突然返回,竟又讓他的決斷變猶豫了。
“臣恭迎太子殿下回鑾返駕!”
陳希烈忽而清了清嗓子,大聲喊了一句。官員們在眨眼之間也跟著喊成了一片。
“供應太子殿下回鑾返駕!”
如此措辭實在有逾製的嫌疑,不過現在連天子都跑了,又有誰顧得了這些呢?更何況,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唐朝若不能平亂便罷,一旦平亂成功,太子便是首功之人,到時就算天子再看不上李亨,也隻能捏著鼻子忍下這種局麵。
因而趁著大事未成之際,先送個順水人情,又何樂而不為呢?
秦晉冷眼旁觀著迎候百官們各色的心思,不禁暗暗冷笑,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居然還隻顧著自己的小算盤,李隆基當了四十多年的天子怎麼就養了如此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當然,罵歸罵,秦晉也知道人心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如果用個人道德水準來要求執政的官員,也許本就是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