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李亨一如以往,十分痛快的允準了秦晉的所有建議,即日起征發全長安城所有十六到六十歲之間的男丁,不論皇族、勳戚不得有任何一人例外。而主持此事的就是李亨二十五歲的長子廣平王李豫。
征發令一出,長安城內立時就是一片肅殺之氣,所有人都清楚,決戰的時刻終於越來越近了,如此前三個月的虛假平靜生活終將結束,要麼失敗,要麼成功,總而言之等待他們的是一條非生即死之路。
天子的一道詔書打碎了醉生夢死之人逃避現實的幻想,那些曾經強烈抵製民營的勳臣貴戚們,天亮以後便發現一切都變了,廣平王親自趕赴各坊宣講詔書,並召見了各坊之中德高望重的長者。
長者們大都是從武後時代走過來的耄耋老人,對寒門出身的秦晉一直嗤之以鼻,許多人一開始是抗拒天子詔命的,認為又是那個寒門豎子蠱惑聖聽,因而打算如抵製民營一般結群抵製。然則,直到廣平王親自來到各坊,幾乎一家一戶的拜訪之時,所有人終於意識到,今次乃是出自於天子的本意。
勳戚們敢對秦晉作以顏色,卻對廣平王恭敬有加,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慢待。滿長安城誰不知道,當今天子的心性與太上皇大不相同,從繼位之初就大力扶植長子李豫,毫不掩飾自己對兒子的疼愛,廣平王早晚是太子,直至有一日繼承大統……未來的儲君親自出馬,其中隱含的意思,豈非不言而喻?
再者,李豫對那些長者們恭敬有加,不曾拿出半分皇長子的架子,甚至於苦口婆心的相勸,可謂禮賢下士之至。
長者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有唐百年以來,皇子何曾如此謙遜對待過臣下?今日如此紆尊降貴,已經是仁至義盡,哪個再不開眼,真是白活了這一把歲數。
“廣平王真是折煞老朽,老朽今日就在此立下軍令狀,舉族男丁,若有哪個貪生怕死,我第一個就用這拐杖打殺了他!”
安興坊薛家的長者須髯皆雪一樣的白,渾身顫抖著向廣平王李豫起誓保證,明日一早定親自帶領舉族男丁到東市軍營報道。
李豫十分清楚長安勳臣貴戚的德行,原本做好了軟磨硬泡的打算,卻那料得到今日到了安興坊的第一家就如此順利,欣喜之下長揖到地。
“公深明大義,請受李豫一拜!”
薛家長者看似老的走一步都會掉渣,卻棄了拐杖,伸出又幹又瘦如老樹皮一般的雙手,一把扶住了他。
“廣平王莫要如此,老朽年輕時曾隨婁相公出征河西,一戰斬殺突厥人數十級,想當年我大唐兵威哪個敢觸?”
說著,他的因為情緒激動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平複之後,又痛心疾首,以拳捶胸。
“如何想得,今日竟墮落如斯!可悲可恨哪!老朽隻恨自己這風燭殘年老朽之軀,不能……不能再上陣殺賊,可悲當年名相悍將但有一人尚在,又何能讓魑魅魍魎囂張至此!”
倏忽間,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渾濁的老淚。
眼見薛家長者如此動情,李豫心有所感,竟也在不覺之間淚流滿麵,誰說我大唐勳臣貴戚都是痞賴之輩,今日之事大使他覺得人心可用。
“老朽的後生晚輩們,錦衣玉食,世受國恩,是時候為國一戰了!”
有了薛家的帶頭,整個安興坊竟再不用李豫挨家挨戶的拜訪,都爭搶著趕來拜見,紛紛保證,明日一早就會聚族男丁到軍營報道,哪個不到便可請李豫以天子劍當場斬殺!
李豫大覺此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今日才知道大唐的勳臣貴戚們並非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如果他們當真那麼不堪,今日又豈能有這般表現?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原本計劃要旬日功夫做完的工作居然就全部落實了,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往神武軍中向秦晉複命。
李亨雖然下詔讓廣平王全權負責征發提調新近征發的男丁,但還是令其歸秦晉統屬,因此每日一複命是例行必有的一項。
李豫對秦晉的印象又與其父不同,秦晉對於李亨就像可以倚靠的柱石,一日不可或缺,對於李豫則更像朋友。兩個人年紀相仿,脾性又頗為相像,因而幾次接觸下來,居然都有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對於這個未來的儲君,秦晉不曾有一刻將其當做部下對待,然則也從無刻意的討好籠絡,所有交往一如本心,加之李豫又是個性情溫厚的皇子,對秦晉既沒有位尊者的驕橫也從無普通人的攀附敬畏之心,如此一來他反而像前世沒有高低貴賤的環境一般,輕鬆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