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直覺得腦子裏好似有一團漿糊,攪的他昏昏沉沉,竟連崔光遠一連聲的喚他都沒聽到。好在馭者停住了軺車,車身晃動停止,李豫立即由出神的狀態回到了現實當中,見崔光遠和皇甫恪都有些訝異的看著自己,隻得尷尬一笑,並沒有再說其他的。
已經到了太極宮,崔光遠和皇甫恪也跟著李豫魚貫下了軺車。李豫這才醒悟過來。
“兩位也是奉詔入宮?”
崔光遠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皇甫恪。
“陛下敕令老將軍即刻入宮,下吏入宮也是以備谘詢。”
崔光遠口中的以備谘詢究竟是什麼李豫不及多想,隻心不在焉的拱拱手,便徑自在宮內宦官的引領下,先行去了。
皇甫恪與崔光遠畢竟身份不比廣平王,看著李豫的身形消失在宮門內,這才心事重重的道:
“禦史大夫絕不能尚公主,為長遠計,與博陵崔氏抑或範陽盧氏才是正理……”
這番話似自言自語,可似乎說了一半又戛然停住了。崔光遠一開始的想法還隻是單純的出於秦晉的前程考慮,可細細品味皇甫恪的話,他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個可怕的想法猛然從心裏麵跳了出來,可這種想法和懷疑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若是在太上皇時期,頃刻間就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崔光遠與皇甫恪是舊識,關係十分親近,現在去看對方竟覺得陌生極了,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皇甫恪了嗎?但緊接著,他又暗暗歎息,朝廷待皇甫恪也實在不公,陷害其造反在先,殺其家人在後,若非軍中帶著三個兒子,恐怕現在就是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他能不很嗎?崔光遠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與皇甫恪易地而處,會不會恨太上皇,恨這個朝廷的晦暗不明?多年的儒家正統浸淫使之抗拒回答這個問題,最終得出的結果隻有糾結和痛苦。
然則,崔光遠再怎麼同情皇甫恪,也不能對他有絲毫的安慰,老來有喪家之痛,若放在常人身上,就是瘋了也不奇怪。
現在,他終於有點明白,皇甫恪為什麼極力阻止秦晉與皇室聯姻了。
秦晉的神武軍根基在河東,而博陵崔氏正是位於河東,範陽盧氏位於河北,無論與這兩家的哪一家聯姻,對秦晉的助力則不言而喻。可尚公主的結果就恰恰與之相反了,與皇家聯姻的功勳之臣,朝廷隻會時時限製打壓,甚至稍有不慎就會招致滅族的慘禍。
唐朝立國至今,駙馬與公主卷入政治鬥爭中,因此而身死族滅的不勝枚舉,他當然也不希望秦晉被卷入皇家爭鬥的渾水裏去,可是,有時候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開的。
直至現在,崔光遠才有些恍然,原來太上皇一早就賜婚秦晉,顯然其背後沒安了什麼好心。不過,當今天子又是因何如此積極呢?
以崔光遠對天子的了解,他信任秦晉,重用秦晉,斷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兩個人站在闕下,等著天子的召見,李豫進去了有一陣,可他們依舊沒有得到天子的回音。
天子便殿,此時隻有父子二人,李豫有些埋怨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父皇,兒臣反對皇姑與禦史大夫的婚事!”
李亨驚訝的看著這個一向恭順的兒子,他十分不解,其因何有這種建議。
“反對?為甚?”
“公主為君,駙馬為臣,禦史大夫若為皇姑所影響,今後平亂大業豈非平添變數?”
在李亨父子的共識中,平定安祿山之亂肯定離不開秦晉,至少要有很大一部分倚重於秦晉,現在李豫把壽安長公主與秦晉的婚事看成一種對這種共識的潛在威脅,令李亨頗感頭疼。
“你的皇姑向來溫婉,與世無爭,若非她這種性格,朕又豈能盡力撮合?”
得到這個答案,李豫怔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父皇早就考慮到了這個因素。再想想皇姑的脾氣秉性,也的確如父皇所說,怎麼看都不想那些權利欲望極強的公主,但他的動搖馬上又消失了。
李豫咬牙道:
“父皇焉知人心不會改變?”
“住口!”
李亨厲聲喝止了李豫,他實在難以想象,這番話是出於自己最看重的兒子之口。
父子二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李亨被氣的不說話,李豫則是在盤算著如何才能勸說父皇打消念頭。
李豫徹底被皇甫恪與崔光遠說服,認為秦晉與天子家聯姻的確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那麼他就有責任對此加以製止。因而,他所持仗的是一種使命感,才敢於如此有悖於以往的頂撞李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