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琦打定了主意,不管安慶緒給他多大的壓力,都隻按照他自己的計劃,按部就班的調配兵力部署。
伏案不過半個時辰,他就覺得半邊身子又麻又涼,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公事,費力的捶打著腰腿,以緩解身體上的不適。一場突如其來的慘敗,不但毀了他的一世英名,更毀了他賴以翻身的本錢,那就是身體。
“來人!”
錘了一陣,尹子琦覺得陣陣尿急,便喚來了負責服侍他的軍役。奈何軍中粗使的漢子粗心大意,並不了解大帥剛剛把自己攆出去,現在又喚回來的原因。兩個軍役大眼瞪小眼的站在當場,等著下令。
原本這種便溺之事尹子琦就有些礙於開口,見軍役們似乎並不了解自己的難處,隻好放低了聲音道:
“把夜壺拿來!”
偏偏外麵將士的操演聲過於吵鬧,兩名軍役聽的不清楚,竟又直直的反問:
“大帥說得清,俺們聽不真哩,不知道大帥有甚事吩咐俺們兄弟!”
尹子琦歎了口氣,隻聽口音就知道,這兩位應該是在都畿道鄉裏間臨時征募的壯丁,這種資質差一點的被篩選下來,就都被專做了軍中雜役。
現在軍中用人本就捉襟見肘,他又不想隨身跟著細心體貼的婢女侍候,省得被人說三道四。
“夜壺!”
饒是尹子琦平日裏極為善待這些身邊的人,現在也忍不住寒著臉,一指牆角處的夜壺,突兀的喊了一聲。
如此,兩名軍役才明白過來,自家大帥要方便。
釋放完畢,尹子琦隻覺得渾身舒坦,仿佛此前麻痹寒涼也隨之散了不少。
“抬我去甕城!”
一方麵為了拖住唐兵,另一方也是為了應付安慶緒,尹子琦竟也似胡來一般,答應了神武軍提出的無理要求。
“大帥,咱們真要把這成山的糧食送出去嗎?”
軍役們知道的少,看著一車一車的糧食被拉入甕城中,就忍不住頻頻驚歎。
尹子琦還是坐在竹榻上,隻把身子扒著牆口向下望去,這些壯丁的動作還算迅速,僅僅半日功夫,就已經搬了有數萬石的模樣。
“這些糧食是我大燕軍用無數的人命換來的,唐兵若想要,就必須得付出數倍的代價,否則……”
正說話間,忽起了一陣風,激得尹子琦一陣氣悶。這讓他好不氣惱,就是一陣不大不小的風,竟使得自己如此難堪,更別提縱馬狂奔,馳騁疆場了!
雖然尹子琦是個心思堅定而又強硬的人,但身體的不堪狀態時時刻刻都讓他體味著苦澀的挫敗感。
也許是尹子琦的表情有些過於駭人,兩名軍役都嚇得不敢再亂說話,生怕自己也成了填命鬼。
十裏八鄉的人哪個不知道,這胡賊抓壯丁,十有八.九都是送到戰場上做填命鬼的,出去的精壯漢子十個有九個都回不來,為此這兩位臨離家門時,甚至連身後事都交代好了。
萬幸的是,他們也因為自身條件的合格,沒有被分配到執戟帶刀的軍營,而是當起了侍候人的粗使仆役。
尹子琦看了一陣,便招過候在一旁的副將,問道:
“今日日落之前,能運多少到這甕城裏?”
副將答道:
“總該有十萬石!”
“好,到了十萬之數今日就先歇了,日落之前神武軍會派人過來交涉,有這些堆得小山一樣的麻袋包,應該能糊弄過去!”
那副將卻突然一激動,說道:
“大帥,咱們兵精糧足,何必受這窩囊氣?”
“不必多言,本帥自有謀劃,去辦差事吧!”
尹子琦眉頭緊促,他的決定還輪不到一個副將來質問,而實際上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難道要說陛下犯蠢出昏招,還有嚴莊老賊從旁慫恿不成嗎?當然不能,這些話說出來,雖然都是實情,可對軍心的影響就太大了。畢竟在普通燕軍將士的眼中,天子和宰相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豈容褻瀆呢?
到了日落之前,神武軍果然又遣了人過來交涉,還是那個伍長,仍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這個伍長上城,走的可不是尋常路,而是城上用麻繩吊下一隻大竹筐,他就蹲在筐中,任由城上的人將其拉上去。
“每次上城俺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大帥手底下的人失了手,俺可就摔成一灘爛泥了!”
尹子琦的臉上又露出了標誌性的笑容,說道:
“放心,哪個敢摔了你下去,被摔便將其一並摔下去,給你討個公道!”
那伍長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說,目光卻早已經轉向城裏,投往甕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