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今日奪下洛陽,當是立下了開國以來不世之奇功啊!”
陳千裏沉吟著,緩緩的開口了,這讓秦晉覺得眼前這個已經不再黑胖的黑胖子愈發陌生。從這意味深長的語氣裏,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陳千裏今夜怕是又要犯軸了。
秦晉沉默著,靜靜的等著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麼。果然,陳千裏見他沒有接話,終是忍不住自顧接了下去。
“難道大夫沒有想想,大功就是大禍嗎?”
陳千裏的聲音既壓抑又激動,似乎又蘊含著隱隱的憂慮。
秦晉反問道:
“難道還要放任叛軍繼續在洛陽肆虐嗎?”
陳千裏歎息著搖頭。
“千裏知道,勸人讓功是多麼的愚蠢,可為了大夫一世英名,千裏還是要說!”
秦晉仍舊默然。
“大功之下,賞無可賞,這不就成了震主之勢嗎?”
話已至此,秦晉當然明白陳千裏在擔心什麼。
“讓我不取這洛陽之功,亦無不可,當初讓房琯率軍出征,我又何曾爭過?”
這是實話,當初秦晉就沒想過要爭這份功勞,事實上神武軍自從保住長安以後,就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本立足於十六衛軍之首。後來如果不是房琯率軍無方,神武軍也不會急著出關。陳千裏勸他大功既是大禍,這話在曆朝曆代也沒有什麼差錯,但是,其隱含的意思卻是怕自己造反啊!
說到底,陳千裏一直留在神武軍中,依舊不曾有過一刻忘懷當初兵變之事,兩人之間表麵上已經彌合的鴻溝此時突然裂開了巨大的縫子。
見秦晉還是不說話,陳千裏便低低的急道:
“大夫可圍而不攻,尋個合理的借口,請朝廷另行派人主持軍務,如此豈非一舉兩得?”
秦晉平靜的答道:
“陳兄之意亦無不可,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陳千裏大不以為然。
“如何就沒有時間了?”
現在的洛陽城已經危如累卵,神武軍隻須稍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攻破,偽燕小朝廷的末日也已經近在眼前,怎麼就沒有時間了呢?陳千裏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秦晉的話,他隻以為這是個借口。
秦晉也不直接回答,隻從書案上翻出了一份公文遞了過去。
“看看吧,來自河北的急報。”
陳千裏剛翻開那份公文,軍帳外邊有人疾呼起來。
“大夫,大夫德猷門被攻下了,德猷門被攻下了……”
秦晉騰的起身,這可是個絕好的消息,德猷門就是含嘉倉城坐落在外廓的城門,此門一破也就代表著含嘉倉城到手了一半。
但軍吏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整個身形都凝固了。
‘清虛真人身受多處箭創,生死難料……’
清虛子其人最初給秦晉的印象並不好,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雨,此人除了油嘴滑舌以外,對神武軍中的任何差事均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火器營能發展到今天,其人功不可沒。
聽到清虛子身受重創,生死不知的消息,秦晉隻覺得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也顧不得再和陳千裏將談話繼續下去,事實上也沒必要繼續下去。
陳千裏一廂情願的建議簡直就是自毀,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怎麼可能如此兒戲?這和他識得的那個縣廷小吏已經相去甚遠。
“清虛子在哪?”
出了軍帳,秦晉大聲的詢問著。
“已經送到傷兵營去搶救了,”
秦晉本想去傷兵營,但才邁開步子卻又停住了。
“現在指揮火器營的是誰?”
“是清虛真人的一名副將,大夫放心,秦校尉帶著將士們已經殺進了含嘉倉城,季武也已經授首伏誅,倉城眨眼便可有驚無險的收複,”
得知季武已經死了,秦晉心中大定,主將一絲,餘部就會樹倒猢猻散,逃命尚且不及,哪裏還會有人顧及燒城?
“很好,這個商承澤還當真帶來了不少驚喜,此人現在何處?”
“商將軍也是慘烈,據說當場就被季武的親隨亂刀斬殺,咱們的將士衝上城以後,見到的隻是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首!”
秦晉心下凜然,兩軍交戰不是兒戲,那些所謂全身而退的法子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季武一死,此人的親信又怎麼可能放過商承澤呢?
那軍吏見秦晉似有不忍,登時大為意外,在他們眼裏秦大夫可從來不曾流露過這種神情。
其實,秦晉今日之所以心思外露,還是因為陳千裏所致,不過他馬上就恢複了常態。
“大夫也不必為他惋惜,商承澤自知附逆罪孽深重,如此用命還不是為了家人搏個安穩?如今反正便以身殉國,也是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