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渙卻一揮手道: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除了秦晉以外,有大批的東征將士都要一並封賞,至於如何封賞,還要等著秦大夫的詳細軍報再做定奪!”
說話間,隻見他微微一歎。
“現在老夫隻發愁一件事,朝廷府庫在這半年大戰中已經徹底被掏空了,這封賞的錢是個不小的窟窿啊!”
對立功將士有封就得有賞,除了加官進爵以外,還要賞賜大量的金銀財帛,而長安在經曆了去歲的浩劫以後,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關中經過孫孝哲叛軍的燒殺搶掠,也早就不複盛世繁華,處處可見白骨屍骸,拋荒的土地長滿了野草,雖然秦晉在長安時組織了大批的精壯屯田,甚至連數萬降兵都編入了屯田的民營之中,可終究是杯水車薪,又豈能盡數填滿千裏關中的人力缺口呢?
況且,神武軍東出以後,那數萬的降兵又作為精壯勞力成了輔兵一同出關作戰,關中平白的又少了數萬精壯勞力,這日子也是過得一日緊過一日。如此種種都不算,朝廷就算勒緊了腰帶連官員們的祿米都欠了三月,也不能斷了東征大軍的一粒米,崔渙能做到如此地步,又沒激起太大的亂子已經實屬不易。他隻覺得自己這半年的光景竟有足足蒼老的十歲的錯覺。
李豫也是黯然,他起身在正堂內焦躁的踱了幾步。
“軍隊的餉不能欠,不能停,朝臣的祿米暫且欠著,宗室各家都有不少金銀財帛,不如,不如先借來一用。”
李隆基當初設置十王宅百孫院,將所有的宗室都“恩養”起來,雖然沒了政治地位,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在金銀財帛上此類種種的待遇上卻是優渥之極,所以一家家可都是富得流油。
“李豫將全部家產都捐出來,今日回去就馬上處置!”
崔渙點了點頭,神色裏流露出些許不以為然,但還是對他的建議予以肯定。
“殿下舍棄小家,令人感佩,可萬千將士需要賞賜又豈止這一次?宗室們再富可敵國又有多少財帛可以捐獻?還是要想個細水長流的法子!”
這時,李輔國卻跳出來潑了一盆冷水。
“殿下想得天真,就算殿下帶頭捐了家產,那些宗室子弟們也隻會一個個哭窮。別說這有去無回的捐獻,就算殿下以太子的名義去借,怕是也沒幾個人肯掏錢呢!”
李豫終是有些怒火上腦,失聲道:
“哭窮?難道他們就不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嗎?再說,宗室的家產,京兆府都是登記造冊了的,宗室民營遣散以後,他們的舊有家產都已經如數歸還,這才幾個月的功夫,難道就都揮霍一空了嗎?哭窮,這就是欺君!”
李輔國看到李豫失態,臉上的褶子似乎擠得更密了。
“殿下言重了,莫說殿下以太子之位隻算得半君,就算天子又如何呢?就說太上皇吧,禦極天下四十餘載,武功威望已經趨於極盛,當初有誰敢在他麵前齜牙抖毛?就連大氣也不敢多出一下呢,再看看如今,別說掉了毛的鳳凰,就算連隻雞都多有不如啊,阿貓阿狗都能任意羞辱一番……”
說到此處,李輔國抬起鬆弛的眼皮,瞟了李豫一眼。
“殿下可知這是為何?”
李豫隻悶哼一聲,卻並不答話。
李輔國幹笑道:
“原因無他啊,威望與人心一朝盡喪,還有誰會在意這個朝廷?若是放在安賊造反之前,太上皇一句話,這些皇子皇孫們不都得搶著捐獻家財?還得生怕落於人後呢!”
這些話雖然露骨難聽,卻都是大實話,聽得李豫直覺好像萬箭穿心難受,可他又有什麼法子?縱有恢複祖父在位時的盛世之誌,奈何每每卻力不從心,一次又一次的向這可悲的現實低頭。
一念及此,李豫不禁悲鳴道:
“大唐立國百餘年來,太子如此可悲者,惟李豫一人……”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大唐的太子可悲者又豈止殿下一人?廢太子建成、承乾,包括中宗、睿宗,甚至當今天子,哪個不是生死一線上走過來的?稍不留意就是萬劫不複,粉身碎骨的下場!”
此時,崔渙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李豫聞言卻更是失態,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
“人人都豔羨生在帝王之家,可誰又知道……身為皇子之苦呢!”
崔渙暗歎了一聲,年餘以來,他一點一滴的看著這個年輕的皇子從朝氣蓬勃走向陰鬱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