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閉上眼睛,艱難的搖了搖頭,濁淚汩汩由眼窩流出。
“祖父老了,跟著你走,就算沒被亂賊殺死,也肯定被累死在路上。與其如此,還不如留下來,拖著那些賊子,多耽擱他們一陣,孫兒不就安全了一分嗎?”
此時,李隆基的內心是極為複雜的,自打他記事以來,就親眼目睹以及經曆了武後時期殘酷的宮廷鬥爭。那時,他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不想成為別人的犧牲品,就得摒棄所有的親情和雜念。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甚至連殺自己的兒子都沒有半分手軟。
然則,人終有老的一天,就算自保的本能驅使著他還有這樣那樣的想法,可在這訣別的時刻,祖孫親情還是衝塌了理智,決定舍下一條老命,也要為這個孫兒爭取到逃命的時間。
聽聞祖父要留下來,李豫淚如雨下,心如刀割,但他卻無能為力。
“走,走,走!趕緊走!”
終於,李隆基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孫子向外推,語氣也漸漸成轉而尖厲。
李豫真想任性一把,大吼一句他不走。可一想到自己肩上還背負著祖父的厚望,如果當真留下來,不但犧牲的毫無意義,還辜負了祖父的一片空苦心。
“祖父保重,孫兒不孝……”
在意識到自己不能不走以後,李豫不再掙紮,隻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長身而起,頭也不回的奔出甘露殿。
到了殿外,李豫隻覺得喊殺聲幾乎與他隻有一牆之隔,心知宮門被攻破以後,亂兵很快就會尋到甘露殿來。
李豫左右望去卻看不到一路護送自己進入太極宮的左監門,便問殿外值守軍士他的去處。軍士們隻知道他帶著一部分回去堵住宮門,現在究竟具體情況如何也都不得而知。
“太子殿下快隨末將往延嘉殿去,再耽擱就要被包圍了!”
大喊的是一直追隨在他左右的左衛率候砼,候砼在此時果然表現出了驚人的先見性,不用等他吩咐,就已經算到了接下來的去處。
由甘露殿越過延嘉殿和承香殿,要麼走玄武門,要麼走安禮門,出了長安城就西內苑,西內苑則遠沒有長安城防那麼嚴密,逃出去的把握自然就更增添了幾分。
李豫在這時也終於狠下了心,高喊道:
“願與我殺出重圍的,自此以後就與我李豫是生死兄弟,今日在此立誓,定然永不相負!”
其實,到了此時此刻還追隨在李豫身邊的,基本上都是出於對他的忠心,否則在東宮被攻破時,一早就都逃掉了。饒是如此,東宮六率的軍士們聽到了太子如此立誓,依然激動的難以自已。
“願保殿下,永不相負!願保殿下,永不相負!”
這一聲聲高呼恰恰暴露了李豫的藏身之處,喊殺之聲也愈往甘露殿方向靠近。
左衛率候砼這時急的差點跳起來。
“殿下,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甚永不相負?若逃不出去,一切都是空話!”
李豫也不再猶疑,當即跟著候砼等一幹軍將直奔北城而去,最終他們選擇了由安禮門出長安城,因為在世人的眼裏,玄武門已經有一個太子死在了那裏,那裏似乎也成了太子的不祥之地,人們本能的就避開了這座不祥的宮門。
安禮門的守將並沒有阻止李豫出城,在得知來人是太子和東宮六率以後,就默默的下令打開宮門,放一幹人等出城。
直到進入了西內苑北部的樹林間,李豫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在過安禮門時他的確緊張的提著一口氣,因為安禮門的守將是李輔國的人,他真怕此人閉門不讓通過,若再費些周折奪門,又不知道得耽擱多少時間。
一直斷後的侯砼驅馬攆上了李豫,感慨道:
“若非殿下人心所向,咱們出安禮門隻怕還要費不少周折!”
李豫歎了一口氣,道:
“是我大唐人心猶在啊!”
想起張氏和李輔國,李豫就恨得咬牙切齒,眼看著定亂之後,大唐就要走上恢複之路,現在可好,又不知要惹出多少腥風血雨。更讓他擔憂的是,安氏叛賊雖然敗退回河北,可畢竟還沒有斬草除根,如果神武軍因為被長安的變亂拖了後腿而錯失徹底消滅叛軍的機會,那才更為可恨呢!
喊殺聲似乎又漸漸近了,侯砼提醒道:
“亂賊恐將追出來,殿下請隨末將即刻西進!”
李豫忽然遲疑了一下,按照皇祖父的囑托,他應該到馮翊郡去尋太守杜甫才是,如果就此向西,豈非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