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倓忐忑不安的離開,第五琦臉上本來掛著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冰若寒霜的沉思。獨孤家的問題可不單單是得罪了秦晉,就在清丈土地的過程中,也查出了舞弊的情況,雖然不知道和獨孤倓有多少幹係,但一旦被查了出來,可真真是撞到了刀口上。
第五琦現在負責清丈土地,正準備抓一批人以儆效尤,其中就有大寧坊的獨孤家,但獨孤家延續百年,家族早已經開枝散葉,除了大寧坊這一支,還有獨孤倓這一支。
僅僅是今日查出的舞弊者就多達十餘人,而且全部是出自權貴之家,為了保住土地,這些人或明或暗的都在搞著對抗。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為了朝廷公事,他必須一往無前,如果不能清除障礙,到頭來清丈土地就隻能成為朝野上下的笑話,而自己也必然在秦大夫那裏落下個辦事不利的印象。
第五琦十分清楚,現在滿朝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所以,這個笑話絕不能出。
念及此處,他當即喚來了身邊的心腹書令史,命其清查家住崇仁坊的獨孤倓家是否在清丈土地彙總有舞弊的行為。
回到中軍帥堂以後,杜甫並沒有再多提一句謫仙樓的意外,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當下的局勢上。在他看來,這世上到處都有仗勢欺人的,不開眼的則比比皆是,完全沒有必要將心思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靈武早在年前就克複了,鄭顯禮率部西進,曾在途中有兩次送回軍書,安西的情況比預料中樂觀的多,吐蕃人滲透的勢力已經漸漸退回到高原上,梁宰也在表麵上對朝廷的使者很是恭順。
鄭顯禮以節度副使的身份要留在安西,主要目的就是取梁宰而代之,隻是他落腳的時日尚短,或許還未到成事的時機而已。
當杜甫聽說秦晉已經將手伸到了安西時,不禁若有所思的張大了嘴巴,現在河北亂事尚未平息,江南的局麵也暗流湧動,居然還把有限的人力用在了遠在天邊的安西。
安西在天寶年間也是消耗靡費甚巨的,幾乎不若於河北河東的開銷,現在天下紛亂,百姓愁苦,朝廷在拉著安西不放手,府庫恐怕很快就會難以為繼。
然則,經過了這麼多年,杜甫已經十分了解秦晉的性格,他要麼不做,隻要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就會排除萬難做到底,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他的初衷和想法。
令杜甫驚訝的還有韋見素的宣撫江南,這個從來隻知道唯唯諾諾的影子宰相居然也肯冒著巨大的風險到江南去。江南的幾大節度使一直與朝廷若即若離,尤其是去歲將扣住的租庸運抵洛陽,這件事透著古怪。
江南地方養兵,必然需要大量的錢糧,幾大節度使順服的上繳了江南當地的租庸,這件事本身就透著反常。不論高適抑或是李希言,那些人都是一貫反秦晉的。現在秦晉在事實上挾持了天子,他們早就滿腹的不滿,怎麼可能乖乖配合呢?
事情反常必為妖,秦晉認為,江南幾大節度使之所以如此,就是要穩住朝廷,而靜待時機。
換言之,韋見素此去江南,隨時都有可能因為意外而丟了性命。比如,史思明突然大舉進攻河東,到那時,韋見素恐怕就成了叛亂者祭旗的犧牲品了。
秦晉對杜甫的分析深表認同,但江南總得有人去,雖然表麵上看韋見素宣撫江南是在政事堂鬥爭失利以後被迫為之。但換一種角度來看,這何嚐又不是韋見素用豪賭的方式在以退為進呢?
如果事敗則一切休提,至少其子韋倜已經做了門下侍郎,省卻了不知多少的蹉跎歲月。如果平安回到長安,韋見素則已經有了與夏元吉和第五琦叫板的資本。
忽的,杜甫目光中閃過一絲擔憂。
“大夫用製衡之策加之於政事堂,就不怕步了太上皇的後塵嗎?”
他很少說話如此露骨,但也是唯有直抒己見才能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擔心。
政事堂若在一定程度之內互有牽製,自然是保持權力穩定的法子,但是萬一有人無所不用其極呢?比如為了除掉韋見素而不擇手段,最終恐將傷害到朝廷的利益。
當年的哥舒翰、高仙芝,哪個不是既要麵對叛賊,又要麵對內部反對者的攻訐。而且往往內部的反對者將更具威脅,他們也都是毀在了自己人手裏。
秦晉輕輕歎了口氣。
“沒有穩妥的製度可以保證權力平衡之前,必要的製衡還是需要的,這個風險恐怕也必須得冒,關鍵在於能否將這種製衡所帶來的負麵影響控製在合理的程度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