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向前邁出一步,史思明就覺得身體內的氣力在一點點流失,但他憋著一口氣,如果在天亮之前不能走進桑林,便一定會被苑鄉城外那些巡邏的軍卒發現。一旦被發現,這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會像火星一樣破滅。
一步,兩步,三步,史思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體力,可那片桑林卻仍舊距離他有數裏之遙,仿佛永遠都走不到。終於,他再也堅持不住了,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體力漸漸不支,絕望彌漫了他的雙眼。
“不,不,我絕不能就這麼容易的死去,大丈夫頂天立地,就算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史思明自言自語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自己,然則人力終究有所不能及,他的眼前已經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天上的繁星也一個都看不到了,身體隻在機械的,無意識的向前挪動著,挪動著,直到連思維都凝滯了,世界終於變成了一片死寂……
“渴啊,渴……”
史思明在恢複了意識的第一瞬間就是自己渴到了極點,他砸吧著幹裂的嘴唇,虛弱的呼喚著水。而奇跡也就在他呼喚的同時發生了,一滴滴的水落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舌頭上,喉嚨裏,生命的活力似乎也在這一刻一點點的又重回到他身體裏。
就算眼睛睜不開,史思明也本能的伸出雙手去,他摸到了一隻粗陶大碗,和另一雙粗糙的大手,便不顧一切的推著那雙手,試圖向口中多灌點水。但那雙手卻縮了回去。
沒了水的涼潤,史思明不安的叫著:
“水,水……”
“慢點喝,慢點喝,你昏睡了三天三夜,肚子裏一點東西都沒有,喝這麼多水可不行!”
這是個老婦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蒼老,史思明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死,也沒有被那忤逆子的人馬捉到,難道自己已經得救了?
“敢問,敢問,這是何處?”
隻聽那老婦人答道:
“俺家三郎是山中獵戶,三日前在一片桑林中發現了你,他以為你一定是餓死的難民,就想著不能讓你樸實荒野,就想著好歹也得讓你入土為安,可折騰了一陣又發現你還活著,這不,就把你又背了回來,現在好了,總算將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啊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老婦人顯然是虔誠的佛家子弟,她的禱告聲落在史思明耳朵裏竟直如一般,實屬此生罕見。
“敢問這裏居苑鄉多遠?距趙州又有多遠?”
“老婆子沒見過世麵,不知道趙州在哪裏,苑鄉倒是聽過,去年鬧饑荒,人早就走空了……咦,聽三郎說,就是在苑鄉發現的你,難道,難道還要回去不成?”
史思明心道:
自己當然不能回去,否則那個忤逆子不定還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苦於老婦人不知道趙州在哪裏,但以此推斷,老婦人既然聽過苑鄉,而不知道趙州,想必這裏距離苑鄉是很近的,距離趙州則應該在百裏之上。
史思明本想拜托老婦人去趙州給他的親信送信,但一想到這隻是個沒見過世麵的老婦人,又怎麼可以托付呢?
想到這一點,史思明終是忍不住又暗歎了一下,能夠躲過一劫而不是就已經是托天之福了,再有更多的奢望怕是連老天都會反對吧。
經曆過大生打死的史思明的確豁達了不少,所幸便做好了養傷待機的準備。可誰知道,第二日一早便隱隱聽到外麵響起了急促而又嘈雜的馬蹄聲。史思明費力的從胡床上做起來,那個被老婦人乘坐三郎的獵戶急惶惶跑進了屋。
“天殺的胡兵又來捉壯丁了,阿娘快跟兒子到山中去躲一躲。”
老婦人道:
“三郎,你先背著這個可憐人,為娘能走得動……”
娘倆正在說話的當口,馬蹄聲就已經到了院門口,李虎雙目通紅,知道想走也是來不及了。
“今日胡兵來的如何這麼快?就連避走上山的時間都沒有!”
獵戶三郎連連的頓足捶胸,仿佛遇到了令人絕望的事情。史思明覺得奇怪,便問道:
“哪裏的胡兵捉壯丁?”
隻聽那老婦人咒罵道:
“還能是哪個胡兵了?前幾年姓安,這兩年姓史,不管姓什麼,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不是他們作亂造反,俺的大郎和二郎又何至於到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原來,老婦人的大兒子和二兒子早在三年前就一齊被捉了壯丁去為所謂的大燕朝廷打仗,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沒有音信了,以史思明推測,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又不好明說,隻能安慰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