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看到徐誌摩的這首詩,在寧靜的夜晚,一刹那就被感動。

他說的真是透徹,人生中的每次偶然都是生命不斷前行的過程。我們隻需走過去,不需要留戀什麼。然而他不管在詩中多麼超脫,他終究沒有能夠走出他的人間四月天,在愛與恨中糾纏不休。然而生命是多麼無常,一場意外,一幕生離死別,所有的都會終結。

不知那青天白日裏的碎片有多少人的眼淚和不舍,然而縱使林徽因後悔莫及,縱使陸小曼抑鬱終生,他終究不會回來,從那康橋的夜色中回來,從那滿船的星輝斑斕裏回來。

他的一生是詩一樣的傳奇。偶然,是這樣輕易脫口而出的詞。他不會知道,在他的生命裏會偶然遇上一個張幼儀,偶然遇上一個林徽因,再偶遇一個龍兒。當他登上那班飛機去見遠在千裏外的林徽因,他也並沒有意識到,他會被永遠留在天空中。

看別人的人生是一幕生離死別的傳奇,我們習慣了看別人的故事,卻沒有意識到,在人生的舞台上,自己也是演出者。

曾經很被台灣作家陳啟佑的散文《蝴蝶》所感動。一個雨天的黃昏,一對年輕的戀人漫步在閃爍著紅黃藍顏色的燈火的街道上。年輕的女孩櫻子去馬路對麵寄信。“誰叫我們隻帶一把傘哪?”她笑靨如花。

白色衣服的櫻子,像一隻蝴蝶,在雨中飛起來。所有人湧向馬路中央,他呆在原地,沒有人知道,馬路上躺著的是他的,蝴蝶。

一個單純幸福的女孩,一隻翩翩的蝴蝶,就那樣成為他生命裏永遠的痛。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為什麼隻帶一把傘?

文章的最後,作者落寞地寫到:而那封要寄給在南部的母親的信的內容,年輕的櫻子知不知道呢?“媽,我打算下個月和櫻子結婚。”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痛更痛?櫻子甚至可能並不知道,戀人給她的驚喜。

有些話,我們沒有來得及說不出口,有些事我們沒有來得及做。偶然,也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

前段時間,聽朋友說起過她另一個朋友的故事。

他是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大學後,他在另一個城市。她才剛剛知道,他的媽媽跟別人跑了,他爸爸因為承受不了打擊,竟然氣得突發腦溢血,撒手人寰。

他從學校趕回去奔喪的時候,學校校長還特地找同學陪著他,怕他路上會想不通。

她是從家人那裏知道他的不幸的,然而她雖然關心,卻不能打電話給他。他從前有那樣一個人人羨慕的家,而現在,一切就隻是從前。

她是在火車站告訴我這一切的,看著滿候車室動蕩喧鬧的人群,我的心不知為什麼那麼壓抑。他的不幸,聽上去,那麼遠又是那麼近。我和他也曾經在一個學校,在三年的時間,並不認識對方。不知道曾經是不是與喜歡微笑的他擦肩而過。是的,一切都是偶然。她不能安慰他,因為安慰,也是殘忍的。

每個人都不能預料自己的未來,一切都是靠不住的。在一片喧鬧的人流裏,周圍的一切海一樣渺茫。

電話響了,我走到陽光下,即使在初冬的早晨,陽光也是那麼溫暖。

電話那頭,是媽媽的聲音。和她聊了很久,心裏是開心明快的。

終於可以釋然,我們從來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但每次偶然都是生命的必經之路。在微笑和哭泣中,我們懷念過去。

在徐誌摩故去之後的許多年,陸小曼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然而我寧願相信,當她懷念起那個人微笑的眉眼,懷念起他炙熱的話語,她的眼睛裏一定會閃爍著那樣溫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