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裏逃生(3 / 3)

我搖搖頭道:“也沒有。逃回來一千多,能升官的隻是少數,很多人仍然是普通士兵。你看,這兒三十個前鋒營中,就有幾個是從高鷲城逃回來的。比比他們,我這個偏將軍實是心中有愧。”

馬天武怔了怔,可能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這種話。他道:“楚將軍,別這麼說,您英勇無敵,下官在帝都時便聽得過,楚將軍是帝國新晉的少年將軍,立功無數,心中佩服得緊。此番能與楚將軍一同出征,日後與犬子說起我曾與楚將軍並肩作戰,下官與有榮焉。”

他這番話倒沒什麼官腔,很是真摯。我有點感動,道:“多謝馬大人。眼下,還是奮力一戰,保住性命再說。請馬大人放心,前鋒營與你們共進共退,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馬天武笑道:“楚將軍,我們雖然同舟這許多日,今天才算真正認識。好,得與楚將軍這等少年英雄相識,此生不虛!”

我笑了笑,正待說什麼,邊上有人忽然叫道:“海賊又要進攻了!”

我們隻有一艘船,但樸士免指揮得法,海賊損失慘重,惱羞成怒之下,這次進攻全部對著天馳號。一看到十幾艘海賊船向天馳號逼去,我不由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天馳號方才繞著小島轉了一圈,靠的是士兵在內操槳,才能不被海賊追上。現在他們一定也已精疲力竭,這一次如果故伎重施的話,還能逃得脫麼?海賊一旦追上來,他們的報複一定會極為可怕,船上的水軍團一定會盡數身首異處。而天馳號一破,我們還能逃到哪裏去?

馬天武也已發現海賊的舉動,叫道:“怎麼辦?” 我沉吟了一下。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我們上船去助戰,但是前鋒營要上船還容易些,丁禦史他們要再上船卻難如上青天了。到了這時候,我隻覺心中一陣茫然,舉棋不定,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想了半晌,道:“我們靜觀其變,相信樸將軍的手段。”

樸士免可以擊破一兩艘海賊船,但這也畢竟有個限度,要讓他以不足百人之眾與同樣精於水戰的上千海賊對敵,取勝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馬天武怔了怔,道:“也隻有這麼辦了。唉,袖手旁觀,真是擔心死人,天也要黑了。”

“天黑了?”我吃了一驚。說實話,惡鬥到現在,我都已經忘了是什麼時辰,隻記得海盜出現時還是上午,難道我們已經鬥了一整天了?在船上計時還有水鍾,現在上了島,天邊又是烏雲密布,看不到日色,實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不過天色的確已經越來越黑,也不知是到底因為天晚還是有雲。

海賊已在向天馳號逼去,我們緊盯著海賊的船頭,心頭已懸了起來。這一次海賊的船隻保持數丈的間距慢慢逼近,看來他們對天馳號已不敢稍有大意,可樸士免不知為什麼,竟然不再移動,反倒向岸邊靠近了些。

樸士免是要我們上船接應麼?我心中一動,急忙向下跑去。前鋒營的三十人還在灘上列著八陣圖,即使休息,陣形依然不亂。我跑到近前,叫道:“錢文義,錢文義!”

錢文義從隊伍中出來,道:“統製,有何吩咐?”

“樸將軍大概是要讓我們重回船上增援吧,我們快準備登船。”

錢文義看了看船,搖搖頭道:“不會,方才樸將軍回來時,船上發了個旗語,讓我們原地待命。”

“待命?”我叫了起來,“他有把握頂住海賊的這次攻擊麼?”

“頂半個時辰想來差不多。”

“半個時辰有什麼用。”

錢文義微微笑了起來:“我們會有一支援軍到來。”

我大吃一驚,道:“什麼?有援軍?”

錢文義道:“是風。”他的臉色已輕鬆了不少,又道:“這天氣,再過一個時辰就會起大風了。海上的風浪可不比內陸,海賊這些小船肯定頂不住,樸將軍將這塊灘守住,海賊便如無本之木,絕對不能戀戰,遲早會退去,不然會被風浪打得全軍覆沒。如果海賊的大本營離得遠一點,我想不用半個時辰他們就得退了。”

的確,這個小島隻有這一塊地方能下錨,樸士免繞了一圈,多半已將地形看得仔細了。海賊現在占盡上風,但隻要在一個時辰裏不能搶到這塊灘塗,那他們的船便隻能漂在海上,那可是極危險的事。可是,如果海賊孤注一擲,不惜代價也要來搶奪灘塗,樸士免再守半個時辰問題不大,但要再守一個時辰就未必能行,一旦被海賊搶在風暴到來之前搶占灘塗,那我們還是敗了。我道:“萬一他們死戰不退呢?”

錢文義一怔,沉吟一下,道:“要看水軍團的戰力了。如果海賊半個時辰後還不退,那就是你死我活之局,要麼是海賊全軍覆沒,要麼就是我們。”

這樣的結果我實在不願去麵對。我道:“現在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忙?”

錢文義想了想,歎道:“如果能有火藥,那我們還能幫上個忙。可現在,我們也隻有在一邊看著。隻望海賊不敢取此下策。”

這的確是下策。我心急如焚,可錢文義出生在海邊,對於大海,他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他也這麼說,我更沒什麼好辦法。我喃喃道:“總不至於走投無路吧?”

剛說出這話,我心頭忽地一亮。臨出發時,文侯不是交給我一個錦囊麼?他對我說到了走投無路時再打開,現在大概正是走投無路了吧?如果文侯真有什麼奇計可以反敗為勝,現在不看,那可失貽誤良機了。我心中這麼對自己說著,伸手從懷裏摸出那個錦囊。我一直很想看看文侯交待我的到底是什麼事,現在有這個理由,倒是名正言順。

拆開了錦囊的線,裏麵放著一張折疊成一個方塊的白帛。打開了,一眼便看見文侯那種細密的字體,當頭便寫著:“字諭楚休紅:共和叛賊素有狼子野心,定無善意……”

看到這兒,我已是微微吃了一驚。現在我們是要去和五羊城商議合作之事,文侯卻說他們定無善意,難道他另有打算麼?我定了定神,接著看下去。

字並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但我卻幾乎被驚呆了,又看了一遍,確信自己沒看錯時,我隻覺身上一陣陣地發冷。

文侯竟然會有這樣的計劃!

“統製,這是什麼?”

錢文義見我呆呆地看著那塊帛書,湊了過來,我幹笑道:“沒什麼,這沒什麼用。”伸手把帛書塞進懷裏,道:“樸將軍頂得住麼?”

錢文義臉色一沉,道:“不知道,很危險。” 的確,海賊正瘋了一樣向天馳號突擊,幸好天馳號上的雷霆弩先時沒有射出太多,仍然夠用,海賊雖然越靠越近,卻仍然沒能貼上來。那十幾艘小船圍著天馳號不住穿梭,天馳號借著堅實之利,縱橫捭闔,左衝右突,眼下還看不出有敗北的意思。但這樣鬥下去,遲早都會頂不住,隻能看樸士免能不能守到風暴來臨了。

在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風暴,但現在我盼著風暴能早點來。可是風雖然大,離稱得上“風暴”卻還遠,我看了一陣,隻覺過了許久,道:“錢文義,風暴還沒來麼?”

錢文義看了看海麵,指著潮頭道:“快了,統製你看,水位已經漲上了許多。”

果然,潮頭已經比我們上岸時大了許多,這塊灘塗也已變小了三分之一。我緊握著百辟刀,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隻是默默念著:“挺住,樸士免,挺住!”

天馳號在海賊船隊中交錯穿梭,極是靈活,真想不到水軍團的精力如此綿長,到現在還能劃得動船槳。這時天馳號突然一個發力,一艘海賊船避之不及,船尾被天馳號的衝角掛了一下,舵艙都被衝掉了一半,海賊們“啊”地一聲叫,即使我們呆在岸上也聽得清楚。錢文義忽然叫道:“太好了!樸將軍將海賊的旗艦打傷了!”

那是五峰船主的船?我也吃了一驚。原來樸士免看似在海賊的攻擊中躲閃,其實他一直在對準海賊的旗艦,真是個出色的水軍將領,怪不得李堯天放心讓他出來。我心頭一喜,道:“好,就這樣!擊沉他!”

但天馳號明顯也已精疲力竭,將海賊的旗艦打傷後,一艘海賊船突然從後方衝過來,“砰”一聲撞在了船尾。天馳號雖然堅實,船尾卻也被撞出個洞來。我驚叫道:“糟了!”如果這時候海賊趁勢攻上,那可一切都完了。我叫道:“快去!我們衝過去!”

我已決定不顧一切也要增援,哪知海賊們又是一聲驚呼,那艘受傷的旗艦忽地一側,竟似要翻倒下來。錢文義又驚又喜,道:“好!海賊的旗艦被鑿破了!”

樸士免竟然不惜一切,也派出水鬼去鑿通了海賊的船!海賊先前想來鑿我們的船,沒想到最終反倒自己折在這一戰術之下。我也驚喜交加,定睛看去。此時那艘海賊的旗艦上正在放下救生船,邊上幾艘海賊船剛拚死壓過來,不讓天馳號再次攻擊。但海賊的士氣明顯已低落了許多,天馳號也後繼乏力,隻是互射了一些箭,不再衝上。海賊卷著艘受傷的旗艦緩緩退去。

錢文義歎道:“真可惜,唉,功虧一簣!”

我提起的心一下放了下來,笑道:“夠了,取得如此戰果,已足可誇耀於人。”

海賊看來已經認栽,不想再打了,退了一程,停下來整編了一下,卻不再前進。有個海賊似乎在高聲喊著,此時風已大了,我們隔得又遠,在岸上聽不清什麼。隻一會兒,海賊已掉轉船頭,向後退去。

我們勝了!

我一陣狂喜,卻覺得雙腿一軟,竟然站立不住,坐倒在地。我剛一坐倒,前鋒營諸人也紛紛坐了下來。雖然休息了這一陣,但看著樸士免與海賊一場惡戰,我們都捏了一把汗,不亞於自己出手,此時心中一寬,竟然連站都站不穩。

天馳號慢慢向岸邊靠來,等下了錨,從上麵又放下兩艘救生船,當先坐在船頭的正是樸士免。等他們靠上了岸,還沒踏出船,前鋒營眾人已蜂擁過去,我跑在最前,一把抱住樸士免,叫道:“樸將軍,你勝了!”

樸士免滿頭是汗,被我一抱,身子一歪,一下倒在了水中。我連忙拉起他,他咧開嘴笑了笑,道:“楚將軍,我們活了!”

他的話雖然還是很生硬,可是我聽著卻如聆天音。我道:“是啊,多虧你們。”

樸士免勉強站起來,道:“還有,風暴要來了,快搬到高處紮營。”

此時天色更暗,烏雲密布,似乎隨時都會有閃電擊下。前鋒營和丁禦史的隨從同時動手,將樸士免他們帶來的帳篷在小島高處搭起來。剛搭好幾頂,暴雨已傾盆而至。

海上的雨比陸上不知要大多少,帳篷上如鳴金鼓。我讓水軍團先行休息,指揮著士兵再搭帳篷。等搭好後,我們全身都濕透了。鑽進帳篷,把身上胡亂擦幹了,有人已在地上挖了個坑,生了堆火讓大家烤衣服。我脫下衣服,順手把那張帛書扔進火裏燒了。錢文義拿著一條烤好的魚過來,道:“統製,給。”

我接過魚來,道:“怎麼有魚?別人有麼?”

錢文義道:“漲潮時被潮水卷上來的。放心吧,人人都有的吃。”

我撕下半條遞給他,道:“一塊兒吃吧。”

烤魚的滋味很不錯,海魚還有點鹹味,錢文義烤魚的手段比他的刀法槍術高明多了,魚肉在火上烤得焦黃滴油,我大口大口地吃著,可是腦海中總是回蕩著文侯那道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