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屋內的燭火已然快要熄滅，我拿著一份文獻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便覺得手中一輕，睜眼才發現，他正俯下身來，見我看他，他溫柔的笑了笑，“吵到你了？怎麼還沒休息？”“見你還沒回來，就想再看看資料。”眼睛有些澀澀的感覺，我揉了揉，覺得稍好一些，才想起問他，“你喝了多少酒？”“嗬……”他失笑，“芊芊不是該問我接風宴上有沒有女子對我投懷送抱嗎？”“沒必要問這個，我更關心你喝了多少？”我撐著頭，看他走到桌邊坐下，便取過一旁的茶杯倒了杯茶遞過去。他順手接過，沉默了下，輕描淡寫道：“不多……也就幾十輪吧……”……“芊芊，”飲了茶，他突然喚我，聲音裏帶著些壓抑的笑意，“聽說你很喜歡小孩子，不如我們生一個玩吧。”……誰說我很喜歡小孩子！！
第二日。行雲要去和宋明廉以及將領們議事，臨了問我要不要去，我心下有些忐忑，卻還是很想親眼看看這樣活生生的曆史，便硬著頭皮答應了。出乎我意料的卻是，看到我和行雲一起出現，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驚訝或不滿，他們麵上那種神色，或許應該稱之為“理所當然”？我一臉懵的跟著行雲坐下，猶自不敢置信。直到他們開始議事，我才回過神，慢慢打量起這些人來。書房中人不多，我默默數了數，加上我和行雲，不過八個人。一身盔甲國字臉看起來十分正派的中年人應該是宋明廉，他下首那兩個長得頗為相似的將領應該就是張天張地吧，這兩兄弟看起來挺年輕，不過二十餘歲的樣子，卻顯得十分沉穩。其餘三人，則坐在張天張地下首，看起來該是宋明廉比較信任的副將。在我暗暗打量思索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進入了正題。
這一上午，他們就九荒的力量，行蹤，行事風格等等作了詳細的分析和討論，我在一旁聽著，頓感玄乎，也沒有出現任何困倦的感覺。行軍打仗這方麵，我一向不懂，這下聽他們說，倒覺得十分新奇有趣。和行雲一起去用早膳的時候，我腦子裏還在轉悠著關於九荒的事。“九荒族真的長得很凶悍嗎？”他扶額，“芊芊，剛才聽了那麼久，你就聽到了這個？”“不然……？”我一臉茫然，我該聽到什麼？他定定的看了我半晌，突然便伸過手來捏我的臉，“芊芊，”他歎息般輕聲道，“你這般單純，離了我，可怎麼活得下去？”我愕然，下一刻，便見他哈哈大笑，“走吧，一起去書房，我給你好好指教指教。”……我無語的跟著他，心下腹誹，這都哪跟哪啊？
書房那塊天地成了這幾日的全部。七日後，消息傳來，九荒在北麵荒山現了蹤跡，行雲聽聞後，與宋明廉等人一同趕往荒山，而我則留在了宋府。“芊芊，”臨走時行雲溫柔淺笑的麵容猶在眼前，“這次隻是探消息，沒什麼意思，等到正式開戰的時候，我帶你去。”無意識的扣著桌麵，我望向窗外，有些失神，窗外的院牆邊種著一排樹，我不知道是什麼樹，但高度都到院牆上一米左右，現在這個時節，樹上已是一片翠綠，想來到了盛夏，定能枝繁葉茂。如此高度……實在是很適合梁上君子，宵小暗探。宋明廉身為一個戍邊將軍，怎麼會連這樣的意識都沒有？“姐姐姐姐！”耳邊突然便聞一陣由遠及近的呼喚聲，我轉過頭，便見一個圓潤的小包子迎麵撲來，“姐姐姐姐！安安來找你玩了！”“安安？”真的是這孩子，這般想著，我下意識的去看外麵，幸好現在顯兒不在，否則……“姐姐，你在想什麼啊？”小包子爬到對麵坐下，撐著頭，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我，我將桌麵的糕點推過去，笑著哄他，“姐姐在想，為什麼安安又是一個人來的呢？”他眨了眨眼，頗有些狡黠，“因為安安又偷跑出來了啊！”……我無奈，這孩子還真是……“安安，你娘親呢？”腦海中突然出現那天見過的女子，以及那種無法忽視卻又不知因由的怪異感，想著想著，話語便不知不覺脫口而出。問出口才發現已經遲了。不過既然已經問出來了，索性也不是什麼敏感的問題，倒也沒有大礙。他又眨了眨眼，“娘親最近好忙，都沒空理安安。”很忙？看她那天的樣子，明明十分在意這個孩子，是得有多忙，才會沒空理他？想了想，我又問，“娘親都在忙什麼啊？”他偏了偏頭，伸出小手去抓糕點，“娘親……在數銀子。”“數銀子？”我不禁失笑，想來該是在看賬本吧？這孩子……“對啊，”他一口咬掉手中的糕點，滿足的笑彎了眼，“好多好多好多銀子啊，娘親說，那都是用來做大事的，說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做大事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努力張開雙手在空中劃圈，做出很多的動作。我跟著他笑，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哄小孩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始終壓製不住心底那種怪異感，這種感覺和之前一樣，不知從何而起，卻揮之不去。“姐姐，你又在想什麼啊？”一隻小手在眼前揮了揮，我回過神，見他好奇的望著我，便下意識一笑。“安安，”想了想，我問他，“你每次都自己偷偷溜出來，娘親知道後不會責罰你身邊的人嗎？”他嘟了嘟嘴，“不會啊，每次安安溜走，過幾天那些姐姐和嬤嬤都會不見了，變成沒見過的姐姐和嬤嬤，安安問過娘親，娘親說，之前的姐姐和嬤嬤不聽話，做錯了事，娘親讓他們都回家了，娘親還說，他們以後都不會再做錯事了。安安覺得回家是好事，他們就可以見到自己的爹爹和娘親了，不像安安，爹爹好忙，娘親也好忙，都沒人陪安安玩。後來，安安就經常偷偷跑出來，這樣那些姐姐和嬤嬤們就都能回家啦！”他說著，連連拍手笑得開心，那樣的天真無邪，我卻隻覺得遍體生寒，心下湧出無盡的冰冷和悲哀。那些丫鬟和嬤嬤，哪裏是什麼回家，想來，都被私下處理掉了吧，可歎安安幼稚孩童，不知這陰霾晦暗，如此純真善良，卻偏偏鑄就的是累累血債。李燕此人，當真是其心可誅！“安安，”我用盡全身力氣，壓下心底的寒涼，勉強掛上笑容，“安安下次不要再偷跑出來了哦，這樣對姐姐和嬤嬤們不好呢。”“為什麼啊？”他迷惑的看著我，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頰，心下越發冰冷，“因為，姐姐和嬤嬤們給娘親做事，娘親就會給她們銀子，她們就能拿回去買好吃的好玩的了，如果她們被送回家了，娘親就不給她們銀子了，她們就沒得吃沒得玩了呀。”聽完這話，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隨即便搖起了小腦袋，一副懊悔的樣子，“那安安以後不偷跑了，沒有吃的和玩的一點都不好，安安就不喜歡餓肚子的感覺。”“所以啊，”我看著他笑，“為了姐姐和嬤嬤們都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安安以後可不能再淘氣了，安安一淘氣，娘親就會把他們都送回家的。”“嗯嗯！”他重重點頭，十分認真的望著我，“姐姐你放心，安安以後都不淘氣了，大家都要有好吃的好玩的才好，安安一個人吃就不好玩了。”“安安真乖！”我笑著揉揉他的腦袋，卻隻覺無盡悲戚。他還隻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他的世界明明如此幹淨澄澈，卻無端背負了這般累累的血債。這樣良善的一個孩子啊……等將來他長大了，知道了這一切，又該如何去接受？如何去麵對？李燕……你身為一個母親，怎麼能忍心……怎麼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