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明滅，她低頭靜靜做著針線，看起來溫柔而美好。我呆呆的盯了好久，才躊躇著開口，“江夫人……我能問你件事嗎？”她意外的看了我一眼，“好久沒聽見有人叫我江夫人了，姑娘問吧。”我這時才不好意思的告訴她，“其實……我已經嫁人了。”這下她似乎是真的被驚住了，“那你……”順著她的目光，我看到自己肩側披散的發絲，當下頗有些訕訕，“懶得挽起來而已……”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無語的看著我，好半晌，才有些艱難的問：“那姑娘……呃……夫人你……”我幹巴巴的嗬嗬兩聲，連忙擺手，“您還是叫我芊芊吧。”“芊芊……”她的語氣十分的不可思議，“你既已嫁人，何以會出現在這兒？是不是你夫家待你不好？”我嚇了一跳，忙搖頭，“不是不是，夫家對我很好，我……我家裏樹了些敵，一時不察便……”她了然的點點頭，也沒有再追問，“原來是這樣。那，芊芊想問些什麼？”我趕緊將心下的疑惑拋了出來，“今日進村時，發現村中姓氏頗多……”她恍然輕笑，“芊芊不是第一個對此覺得奇怪的人。”我赧然，“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隱秘？”我知道這樣問很唐突，可是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似乎有些恍惚，“倒也不是不能說……隻是，這些恩怨已經過去許久，且牽涉太大……村中的知情人都閉口不言，因為他們都清楚，即便說了，一來沒人信，二來，若是不小心傳了出去，很可能為大家招來滅頂之災。”說著，她神色一整，“芊芊，我不問你是誰，但我總有種感覺，你是能幫到我們的人。”見我想要答話，她抬手阻止了我，“別問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也不知道……但今日，芊芊，你問我，我便當個故事說與你聽，我們這個村子的存在，本就是個忌諱……”燈光搖曳，她的影子投在一隻隻振翅欲飛的蝴蝶上，被拉得很長，很長。我心下猛地跳了跳，有個聲音告訴我，阻止她，不要聽，可是我控製不了我自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繼續說下去，“那個時候，這個地方還是一片荒地。時逢新守將上任，江古關地方雖小，人口卻眾多，當地鄉紳送走了上一任戍邊將軍，對於新將軍的性情愛好不甚清楚，大家都心下惴惴。這麼多年下來，江古關的人雖身處邊關之地，卻因兩國相安無事而一直安居樂業，便生怕一個不小心招惹到新將軍，惹上事端。終於有一天，一個鄉紳興高采烈的告訴大家不必擔心了，他在北城有關係，打聽到新將軍雖為人刻板了些，但十分正直，不會為難大家的。聽了這話，眾人都高興極了。可是，那一晚……那時，離新將軍到任還有三天，而老將軍急著回家，已經處理完相關事宜離開。那三天，江古關出現了空缺，也就是這個空缺，造就了現在的野人村。那一晚，鄉紳們摟著妻妾，夫人小姐們卸掉首飾，各自睡過去，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片荒地上，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他們十分驚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的夫人小姐害怕到開始哭泣，懷疑自己遇到了鬼，有的鄉紳暴躁的開始怒罵身邊的妻妾，大聲質問是怎麼回事。沒有人回答他們。正在他們驚慌失措的時候，來了一隊人馬。看到這隊人，人群中的不少鄉紳徹底呆愣在當場，因為……”她的聲音仿佛幽靈般，傳到我耳底，莫名便在心間泛起一陣寒意，“那是他們自己。他們看到了自己，帶著熟悉的家丁，還有熟悉的妻妾，出現在他們麵前。那群人裏的一位鄉紳看了他們好久，問是怎麼回事，旁邊立刻有人接話，說是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群野人，大概是沒見過世麵。鄉紳聽了，哈哈大笑，揮手道，既然是野人，便好心給他們建個村子，讓他們安置下來罷。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凡是當地有些名望地位的鄉紳，全部被人取代，後來，他們清理幹淨後更是驚恐的發現，所有人都變了模樣，身邊的所有人，明明還是熟悉的聲音和秉性，卻是完全陌生的一張臉。不過短短三天，江古關，再也不是原來的江古關了，初時還有人去鬧，鬧著鬧著，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後來，再也沒人敢出去。他們怕了，除了任命，他們再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保住一條命，就已經很好了不是嗎？後來，他們走出去，就被所有百姓視為野人，蠻橫不講理，甚至還想冒充鄉紳，其心當誅。村子裏的人出去被人罵，別人來村子裏也要罵人……當年冤屈尚且無處申，轉眼這麼多年過去，更是申訴無門……所幸還有這麼座村子可以安生，其實已經很好了，不是嗎？”說到最後，她苦笑了一聲，有種心死如灰的黯然，我卻聽得目瞪口呆，不知今夕何夕。心下巨浪接天，狠狠拍打內壁，震得胸腔都開始劇烈的跳動。我聽到了什麼？身份變換？地位翻轉？不過短短幾天……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夢中？現實裏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怎麼會如此荒謬？！我嚐試著張了幾下嘴，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看著我，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樣子，我卻隻覺心下一股強烈的寒意襲卷全身。“芊芊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所有人都這樣覺得，可是它真實的發生了，而我們，卻是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這些年，村中陸續有新生命誕生，大家不想再冒險了，也不敢再冒險了……就讓孩子們單純的這樣生活下去，也很好，不是嗎？”“我……”許久許久，我終於發出了一個音，卻當下便被截斷。“原來我也以為是這樣，可是，你出現在了這兒。”她說著，眼神晶亮的看著我，那一瞬間，我竟自她身上看到了些凜然，你完全無法想象，這位溫柔似水的女子身上，竟會出現這樣的氣勢。“芊芊，你出現在這兒，我是真的很高興。雖是安慰自己這樣也挺好，可是，我不甘心啊！過去了那麼久，那時我還很小，但我依然記得，父母親失去一切時那種痛苦。你知道我父母親是怎麼去世的嗎？他們受不了這種日子，受不了這種所有東西被別人搶走，自己反而成了盜賊的日子，他們不甘心，可是，沒辦法，什麼辦法都沒有。他們失去了一切，財富，地位，身份，甚至自己的臉……後來，他們自盡了，因為受不了這一切，自盡了。”我愣愣的看著她，她笑，神色複雜，目光卻十分清澈，“芊芊，我說過，我覺得你能幫我。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不知道野人村的存在，定不是本地人；你的穿戴和本地風俗差異頗大，飾物雖少卻樣樣精巧，皆是千金難換的珍品，必定出身極其高貴；你孤身一人出現在這兒，定是被追殺或劫持而後逃出，迷失了方向。男兒主外，內院的鬥爭再激烈，你這樣的身份地位定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而這兩種可能無論哪種，都足以說明你對於你丈夫來說至關重要，才會有人想通過你來影響你丈夫，最重要的一點……你看小晚的眼神很溫柔，母親告訴我，能對小孩子好的人必定都是善良的。所以，芊芊，你一定可以幫我。”我不知道什麼樣的語言才能形容那一刻我內心的震撼，這女子，太不簡單，也許見到我的第一眼，她就已經分析出了這一切，卻是能毫無異樣的等到我主動開口。明明是她想算計我，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竟打心底裏相信她的真誠。她隻是不甘心，隻是想為自己枉死的父母討個公道，她不想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