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死一般的寂靜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十分平靜。哪怕是這最後一刻，我也還是舍不得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再看一眼吧，再多看一眼……“行雲。”許久許久，我湊到他耳旁，輕聲道：“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我會更努力的變強，在這之前，這片天，還得你來撐著啊……如今它，快要塌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可是，我想說，我想告訴他，他是我的天，我想告訴他，我有多希望我的行雲，他永遠都是鮮活的，能對我笑哄我開心縱容我的所有，而不是這樣毫無知覺的躺在床上，任我哭泣至絕望也狠心的無動於衷。“行雲……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若這一生都隻是一場夢境，那我寧願永遠都不要醒過來。”他醒著的時候，我從來不說，也從來說不出口，我一直覺得，我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就夠了。誰知如今他聽不見，這些話卻是不由自主便脫口而出。世間再美的詩情畫意，也描述不來一二分的，我愛你。
“走吧……”兩個字出口，仿佛拚卻了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大掌又握緊了幾分，酸澀感化作接天的潮水將我淹沒，我覺得喘不過氣，快要窒息，卻舍不得遊上岸，又或許，我早就遊不動了……
緩緩鬆開雙手，我彎腰去撿地上的包裹，黑衣人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但我清楚的感覺到，他在看我，看我的一舉一動，看我艱難的動作和掙紮的神色。我不知道他想得出些什麼結論，也不想知道。我本不應如此相信他，但我眼下無人可信，不是嗎？思念至此，低頭之際我忍不住嘲諷的笑了，人弱則無信而安，死生俱付，無能為力而已。我想，也許我從來就是個涼薄而怯懦的人。“走吧……”兩個字，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起身來那一刻，我感覺整個身體都不再屬於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叫囂著，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可是，不能……淚水不受控製的滑落而下，行雲，等我回來……
手腕突然被人猛地握住，隨即，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整個人轉了一圈，“砰”的一聲撞上了一堵堅硬的胸膛，被撞到的人似是吃痛般輕哼了一聲，手上力道卻絲毫不減，下一刻，我連人帶包裹被緊緊摟進懷裏，熟悉的溫暖瞬間侵襲至四肢百骸，震驚之餘，我瞬間便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腦子裏一片混沌，幾乎無法思考問題，這是……什麼情況？“芊芊……”一聲呢喃，讓我回過神，這聲呼喚很輕很輕，但那一刹那，仿佛綠意融化層疊的冬雪，仿佛陽光衝破厚重的烏雲。“……行雲？”沒錯，這個懷抱，這個聲音，是行雲，他醒了，他醒了！行雲他醒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滔天的喜悅，那時的感覺，就像餓極的人看見一桌子滿漢全席，困極的人碰到一張柔軟的床，渴極的人看見一汪泠泠的清泉。我不敢動，甚至不敢再說話，生怕一句話出口，便會打破眼前的虛幻，等我夢醒，他依然還在那兒躺著，無知無覺，獨留我一人心傷黯然。“閣下是誰？”陡然便聽他語氣一轉，帶上了幾分冷意。我心下一驚，這才想起屋內還有一個人。我退出他的懷抱，一手摟著包裹，一手仍被緊緊握著。他環住我的肩，力道很大，似乎生怕稍一鬆懈，我便會離開。酸澀感悄然蔓延上心間，隻聽得黑衣人一聲輕笑，“你竟醒了……既然醒了，看來我也沒必要再留下了。靖王果然是好本事，這一番騙過了這麼多人。隻是可憐了芊芊，性命都差點搭上，也沒等來你絲毫音訊……”“你別說了。”感覺到身邊人越來越僵硬，我抿了抿唇，驀然打斷了他，“這些時日謝謝你了，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報答。”“嗬……”他輕笑一聲，話語中帶了幾分悵然，“既然如此，我這就離開，兩位……後會有期。”說罷，隻聞聽窗戶一聲輕響，微風拂過，屋中除了我們再無第三人的蹤影。行雲沒有去追，也沒有下令攔截於他，隻是靜靜站在原地。
喜悅過後，我才後知後覺發現，從剛才到現在，行雲都一動不動。他莫不是生氣了？想想自己消失這麼久，回來的時候還是身份不明語氣熟稔的男子帶回來的，他該不會誤會了吧？想到這，我再沉默不下去。懷著忐忑的心情，我輕聲開口喚他：“行雲？”他“嗯”了一聲，還是沒有動。我心下更忐忑了，正想著怎麼開口解釋解釋，他整個人卻驀然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在地。我頓時大驚，再顧不得其他，連忙扶著他坐到了床上。剛想抽回手，他一下子又抓緊了幾分，我隻得溫聲道：“我去點燈。”聽了這話，他方才緩緩鬆開。在桌上放下包裹，借著微弱的光亮摸索到火折子將燈點亮，我轉過身時，他正靠坐在床邊笑看著我，眉眼中帶著寵溺，沒有我想象中的生氣，也沒有任何質問，仿佛他一直在這兒，我也從來沒有離開。複雜的情緒淺淺滋生。借著燈光，我才看清他現在的樣子。他隻著了一聲中衣，雙手緊緊抓著床沿，發絲散落在兩旁。他的臉色十分蒼白，昏黃的燈光下，點點晶瑩的亮光閃現在他頰邊額上。那是滴滴豆大的汗水，眼下雖是七月，但江古關的氣候，實在稱不上熱。心猛地尖銳的疼了一下。我快步走到他身旁，再顧不上其他，抬起袖子就去擦他額頭的汗。他靜靜的坐著，沒有動。擦掉一層，又冒出一層。我固執的不肯放下袖子，隻覺有什麼沉沉的壓在心上，讓我無法呼吸。他怎麼會傷成這樣？要不是我，他也不會這樣……“芊芊，”突然，他輕歎了一聲，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他懷裏，“你別擔心，我還要留著這條命保護你呢，我不會有事的。”僅一句話，堵塞的心酸再次衝垮心房，我一麵狠狠罵自己為什麼這麼不爭氣，一麵抱住他哭得肝腸寸斷。看到這樣的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抵什麼用？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安慰的衝我笑，卻做不了任何事。我多麼希望自己擁有舉世無雙的醫術，哪怕僅僅是略通也好，這樣我好歹還能確認他現在是什麼情況。可是，我沒有，我什麼都不會……“芊芊，你既回來了，就別走了，我不敢肯定，下一次我還能不能及時拉住你的手。”他抬手拂過我的臉頰，深邃的雙眸，輕柔的觸感。許久許久，他唇角緩緩上揚，這般歎息著道。聽到這話，我愣住，“你……剛醒？”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僅一個動作，便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周圍很黑。我找不到離開的路，正想著要不要把天捅破了去，突然便聽見你說要走，一驚之下，就醒了。”我怔怔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個人，今天是專門招我哭的嗎？我想對他笑，卻控製不住自己翻滾的情緒。到底是修了多少世的善緣，才換來今生一段相守？行雲，你知道嗎？我從來不屑於來世之說，可是現在，我想壓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你這麼好，隻一輩子，可怎麼夠？“快別哭了。”他抬手擦去我頰邊的眼淚，一邊笑著調侃道：“怎麼從來沒發現，芊芊洗臉的方式這般特別？”聽到這話，我禁不住“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感動與酸澀交織纏繞，我拉下他的手，這才發現他已滿頭是汗，心下一驚，連忙道：“你才剛醒，身體還虛弱著，快先躺下好好休息。”他順著我的攙扶躺下，卻沒有放開我的手，隻是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眉目含笑，極盡溫柔。我喉頭一哽，連忙轉移話題，“你到底傷哪兒了？給我看看好不好？”話說到這兒，我再沒心思管其他，隻定定看住他，想要在他麵上尋找答案。恍然想起剛剛撞在他胸膛的那一身悶哼，目光隨著想法移動，停頓在他胸口。他苦笑一聲，輕輕道：“芊芊，我沒事……”後麵的話，在我的注視下慢慢消失。對視良久，他終於認命般低聲道：“那日遭人暗算，中了一掌，心脈傷了些許，沒甚大事，將養幾日就好了。”“心脈受損？”我仔細咀嚼了一番話中含義，終於知道他為何會昏迷如此之久。心脈受損，還不算大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也沒臉說他。遭人暗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不是嗎？複雜的心緒如星星之火，片刻便將燎原。愧疚，心疼，感動，無奈。繾綣的愛意，不盡的糾纏……他看了我良久，身體緩緩向裏移動，空出半邊床位。“芊芊，上來。”他朝我伸出手，眉目間盡是溫柔。我依言躺上去，伸手去抱他。這個懷抱，我離開了太久。有的人仿佛毒癮一般，一旦沾上，便再也戒不掉，若是遠離了，隨著時日漸長，則如無水之魚，萬般痛苦而不能自已，一如行雲之於我，一如我之於行雲。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們都隻能成為彼此的藥石，縱是奇疾無醫，亦能起死回生，縱是蜜糖砒霜，不過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