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中他要說的該是說完了，便想著提出告辭，誰知他卻不急不緩的又拋出一句來，“在下有幾句話，想單獨與王妃說，不知是否方便？”“不方便！”這不是我說的。他一句話未完，顯兒便忍不住了，打斷他之後，顯兒轉向我，軟了聲色，“王妃，我們回去吧，這麼久了，王爺該等急了。”是啊，我們出來得挺久了，不知行雲會不會擔心。可是……“顯兒， 你先到外麵等我。”“王妃？！”顯兒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我放柔了聲音，“去吧，門是打開的，你怕什麼？”“可是……”她似乎還想爭辯些什麼，但可是了好幾聲，終是頹然的退出去了。不過雖是退出去了，但她還是站在院中目不轉睛的盯著屋內，看那樣子，隻要一個不對就會立馬衝上來。“靖王對王妃當真極好。”青衣人忽然歎道，“今日我這小小的院子裏，竟進了這麼多人，實在榮幸。”我默默不語，知道他說的是暗處的隱衛。
茶已經涼透，他替我換過一杯，淡淡道：“說好了是請王妃來喝茶的，王妃莫不是看不上在下這山野粗茶？”話說到這份上，我隻好端起來小小的抿了一口。院中顯兒立刻臉色大變，差點都要衝上來，我連忙衝她擺手，她才作罷。茶水入了口，先是很濃很濃的苦味，苦到我差點忍不住吐出來。強自按壓著咽下去，不過片刻，卻隻覺一絲甘甜自喉間升起，慢慢的慢慢的，遍及整個口腔，甘甜的氣息滲透顱骨，舒緩著緊繃戒備的精神。那種感覺，就像躺在草地上仰望藍天，就像奔跑在小溪間遊戲花田。“好茶。”雖然我茶盲，但並不妨礙我知道這是好茶。這個人，果然不簡單，這樣的茶葉，豈是尋常人能夠擁有的。“談不上好茶。”他也端起杯子品了一口，“隻是在下閑時用作消遣的玩意罷了，且這茶入口極苦，少有人能受得住，倒是王妃不甚相同。王妃若是喜歡，在下倒可以贈與一些。”“那就多謝了。”不拿白不拿。我衝他一笑，低頭又喝了一口，頓時被苦得直皺眉頭。
“王妃覺得靖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突然拋出這樣一個問題，一下子倒是問傻了我。問完以後，他便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又開始撫摸他那隻玉笛。之前我注意到，那隻玉笛即便是放到桌上時，下麵都墊了一方錦帕，看來，這玉笛對他十分之重要。“您不覺得這個問題問我有些不合適嗎？”我捧著茶杯看向他，目光觸及之處一幕朦朧，“行雲是我夫君，我說話自然是千萬般的向著他，您問我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淡淡道：“王妃隻管說便是。”我微微皺眉，習慣性的將杯子送到嘴邊，這下子，眉頭皺得更緊了。想了許久，開口時，我卻隻是輕聲說了一句，“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不論他如何，都是全天下最好的行雲。“最好？”他緩緩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頗為玩味的繼續問：“王妃這話，在下卻有些不明白了。”“行雲雖為人冷清些，但他能擔得起責任，他心係黎明百姓，常年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他是英雄，他撐起的這片天，拯救了多少流離失所的百姓，他是燁國的驕傲，也是我的希望。”聽完這段話，他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我以為，王妃會說靖王溫柔體貼，是位好丈夫。”我垂著頭沒有說話。他複又道，“隻是，‘為人清冷了些’這個評價，卻是不太正確。”“為何？”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撫摸玉笛的手猛地頓住，好半晌，才若無其事的繼續，“你見到的，是他在你麵前的，亦或當著你的麵在別人麵前的樣子，他的狠厲，你沒見過。靖王府的繼承人，從來都不是等閑之輩，不論實力，還是……”頓了頓，他猛地轉了方向，“兩年……不，三年前，靖王出征平莽南之亂，時僅僅三月，戰局便呈現一麵倒的形勢，莽南眼看就要敗北，情急之下，兵行險招，誘了當時的王妃……作為人質。靖王收到消息後，一言不發便下令撤軍。正當莽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靖王親領精兵不過幾百人，一路潛入敵營，一條血路鋪在兩方大營之間。那一晚，靖王帶著昏迷的王妃回到大營，第二日，下令全麵出兵。不過短短三日，莽南一敗塗地。莽南首領見勢不妙，帶領大軍投降，並願從此成為燁國附屬，年年進貢，歲歲朝拜。可是，那一次，穆行雲下了一個命令。”“……什麼？”我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強自鎮定問出的兩個字，都是顫的。“屠。”僅一個字，石破天驚。“莽南以玉器聞名，他們有自己一套獨一無二的玉器製作方式，且防守極其嚴密，傳承都是口口相傳不見書麵，外人是無論如何都求不得的。從莽南出來的玉器一向是各國爭相哄搶的對象，也因此，莽南一個彈丸之地，首領都不敢稱國主的地方，怎麼可能存在如此之久。莽南首領知道自己觸怒了靖王，竟甘願將那套口口相傳的製作方法奉上。王妃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那樣一筆財富，可以悄無聲息的歸於靖王府，而那個時候，靖王府因為一些原因，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可是，沒用。從那日起，莽南玉器就成為了真正的稀世珍寶，因為，世界上再也沒有莽南，而那套傳承，隨著莽南首領的死，也徹底的消失了。”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餘音不絕，似悲似歎，卻不知從何而悲，為何而歎。“你想告訴我什麼？”許久，我聽見自己十分平靜的聲音。這段過往，我絲毫不記得，且不論真不真實，就說他講給我聽的目的，就十分引人深思。“沒什麼，”他頓住了所有動作，語氣卻還是平靜而淡然的，“隻是在下想講這個故事，至於王妃聽完後能悟到些什麼，卻與在下無關。”“是嘛？”我不置可否的一笑，一口將杯中剩下的茶飲盡。嗯，不僅苦，還冰，從喉間一路涼到胃裏。“那，現在我可以回去了嗎？這麼久了，行雲會擔心的。”他頷首，“當然。”我站起身正想邁步，他卻叫住了我。不解的停下，卻隻見他走到一旁的箱子中取出一個小包遞給我，“這是答應贈與王妃的茶葉。”“多謝，告辭。”我一把接過，轉身便走。他不再說話，也沒有動作，我卻隻覺得那道目光一路緊隨。這種被人目送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說實話，要是換個人還好點，現在……真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