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破雲(1 / 2)

我們走出去的時候,雨還在下。給宋明廉打傘的人見到我們,行了禮,見他還是無反應,低聲喚了兩聲“將軍。”宋明廉回過神,茫然的視線觸及行雲,頓時神色一凜,“王爺,微臣前來送行。”行雲“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場麵一時有些尷尬,直到有人前來提醒,“王爺,王妃,可以啟程了。”身邊的人這才開了口,卻是對著我,“芊芊,走吧。”宋明廉在旁邊靜默無比,一路跟著我們到了府外,上了馬車,車簾落下,掩住視線,我忽然便聽見了行雲清冷的聲音,“宋將軍,你的亡妻喪子之痛,難道還想讓江古關所有的百姓都遭受一遍嗎?你別忘了,你不僅僅是一位父親一位丈夫,你還是我燁國鎮守邊關的定遠將軍。”一句話說得平平淡淡,語調都沒有絲毫起伏,但我卻聽見了宋明廉微微顫抖的呼喚聲,“王爺……”“宋將軍,生而為將自當明白,有些東西,是不可推卸的。”說完這句,行雲提高了音調,“啟程!”身下馬車震動之後開始慢慢往前行去,我們需要趕到城外軍營與大軍彙合,然後班師回朝。我不知道那些話對於宋明廉來說可有一絲一毫的觸動,隻是那一刻我有了個奇怪的念頭,總覺得行雲的話不僅是說給宋明廉,更是說給自己。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我的第六感,似乎越來越強了……

來時是雨,走時也是雨。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一種預示。與大軍的彙合,離開,趕路,似乎一切都很平常,一切都很順利。隨著時間的流逝,期待越來越濃,忐忑越來越濃。我知道,現在的北城,已經不是我離開時的北城了。

行軍第十日。大軍正停下整頓,突然便有士兵壓了個人過來。“王爺,此人行蹤鬼祟,不知道是什麼來曆,他被拿下時說要見王爺,有要事稟告,屬下等不敢擅作主張,因此特來回稟王爺。”“哦?”行雲端著碗水,聞言挑眉看向這人。這人一身很普通的藏藍色衣物,頭發束得整整齊齊,一張幹淨清爽的臉,相貌尚可,他的眉角有一個黑色的扭曲變形的圖案,是由兩根線條構成,似是有某種特殊含義。聽到士兵的話後,他猛地抬起頭,直直看向行雲,“靖王?”行雲不置可否的望著他。看了許久,他神色忽然變了,變得似喜非喜,“江古關要完了。”“胡言亂語!”押他過來的其中一個士兵臉色不好的嗬斥出聲。行雲淡淡的看著他,順手將手中的碗放到了地上,“怎麼說?”“靖王聲名在外,應該是聰明人才是,難道就沒有發現絲毫不妥?”行雲挑眉,示意繼續。他嗬嗬冷笑了一聲,“難道你就不覺得,那些鄉紳的清洗過程太容易了嗎?”聽到這話,行雲終於嚴肅了起來,揮揮手讓士兵退下,他看向此人的目光充滿了淩厲,“繼續。”“若不是有人暗中操作,靖王還以為紮根了這麼久的勢力如此輕易說沒就沒了?那些人,不過隻是別人的傀儡而已。後麵換上的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雖然靖王府在江古關的暗樁不少,但天高皇帝遠,靖王當真以為他們能永遠保持著這份忠心?”行雲若有所思,“你告訴本王這些,是想求什麼?”“求一條活路!”他的眸中有水光閃爍,“我今日偷偷跑出來,就是相信靖王的為人,求靖王給我們謀一條活路!”說完,他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額頭與地麵碰觸,砰砰作響。行雲十指緩緩交握,“你們?”“九荒!”兩個字,石破天驚。我無法壓製心下巨大的震撼,睜大了雙眼看向他,就連行雲,麵色也出現了變化,“九荒?你們想要本王為你們謀什麼活路?”“我們……我們……”他恨恨的咬著牙,目中仇恨的火焰似能將人燒毀殆盡,“我不願讓自己的族人再當別人的傀儡,一條命永遠握在別人的手中,無端端為人恐之懼之憎之厭之!我們是人!我們不是畜生!!”他的情緒很激動,額頭青筋凸現,麵色赤紅,雙拳握得死緊,那份恨意,能直擊人內心深處。交握的雙手緩緩收緊,頓了頓,行雲喚來人,淡淡吩咐,“大軍原地紮營,休息兩日再出發。”吩咐完畢,他看向這人,“你將事情始末說清楚,從頭到尾,不得有絲毫遺漏。”“來不及了……”他苦笑,看向行雲,臉上帶著期盼和無助,“發現我逃出來,他們一定會提前行動,到時候再出手,江古關就完了。從我逃出來到找到你們,已經過去了十多天,現在每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靖王,您能相信我嗎?”行雲定定看了他許久,喚人取過筆墨紙硯,毫不停歇的一口氣寫了三封密函,寫完之後裝好,遣人快馬加急送出去。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之後,他看向這人,“不急,先吃點東西吧,吃完以後,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清楚。”這人鬆了一口氣,目光中多了些感激,“多謝靖王。”看著遞到麵前的食物,對上行雲無奈的眼神,我這下算是明白了,感情他這是怕我承受不住耽誤了進食。好笑之餘難免感動,為了分神,我好奇的開始打量著剛冒出來就開始拋炸彈的人,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實在稱不上雅觀,看得出來,該是餓極了。“你叫什麼?”很尋常的一個問題,他卻猛地頓住了狼吞虎咽的動作,看了我一眼後,將頭垂得很低很低,那一眼,太過複雜,複雜到我差點以為自己的問題有多麼天怒人怨。“我們是不配有名字的,爹娘去世前,偷偷給我起過一個,叫破雲,他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夠像太陽一樣,衝破厚厚的烏雲綻放光彩。後來因為這個,他們死了。”剛咬下的餅在嘴裏霎時便沒了味道,再也吞不下去。我怎麼這麼悲催,隨便問了個如此尋常的問題,還恰好撞到刀刃上……提起這個,他也沒了食欲,頹然的放下手中食物,聲音很低很低,帶著千萬分的沉重,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爹娘告訴我,我們九荒族原本的生活是很安樂的,雖然因為土地的原因不算富足,但我們自食其力,也沒人會來打擾我們。因為常年需要找水源,找能吃的食物,我們經常四處奔波,爬山過河,砍樹挖地,時日久了,族人相較於其他地方的人就強壯了不少。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直到有一天,來了一群人,我們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破了……”說到這裏,他的雙拳死死握緊,雙目通紅的看著前方,仿佛透過虛空看到了那段痛苦的回憶,“他們控製了我們的族人,全族的人,通通成了他們的傀儡!從那以後,九荒族凶悍可怕的名聲開始傳揚,我的族人一次一次被當作棄子,用來替換有權有勢的人,做明麵上的擋箭牌,事成之後,再毫不猶豫的殺掉。他們強迫我們為他們做苦力,將我們當作閑暇時的玩樂,甚至強迫族人生養孩子……他們不是人是畜生!不,他們連畜生都不如!這麼些年,族中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子,哪個不是被當作玩物,生不如死!看,”他指著眉角的圖案,神色萬分屈辱,“這就是他們做的,全族的人都被印上了這個記號,就連剛剛出生的嬰兒也不例外!”“他們為什麼會讓你們去替換有權有勢的人?”行雲靜靜看著他痛苦絕望的表情,出言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愣了愣,緩緩深吸了幾口氣,“因為,我們能換臉。”一句話,頓時讓我想起野人村丟失了自己臉的村民們。“因為地域偏僻貧寒,我們有時候找不到足夠的食物,族人就會餓死。後來,族中有人發現了一種植物,我們叫它變臉草,他用這種植物研製出一種藥物,可以改變人的容貌。本來是想著將這種藥物拿出去賣掉換取食物的,可是老族長阻止了我們,他說這種藥物流傳出去的話,會造成動亂,那人隻能作罷,將其製作技藝傳授給我們的部分族人,有的族人便利用這門技藝到為富不仁的人家裏騙取錢財,偶爾也會有很大的收獲……也許這很低劣,但為了活命,我們沒辦法。再後來,那群人就來了。”“這麼說,那群人才是真正的九荒?”“不要侮辱我們九荒一族!那群人不配用這個名字!”我話剛出口,他便憤怒的打斷了我,十分激動的樣子。行雲的眼神霎時便冷了下來。我連忙一把拉住他,轉頭看向這說自己名為破雲的人,歉意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起來,這真是個好名字。他似是有些驚訝,隨即便沉默下來,一言不發。行雲看看我,緩和了麵色,但出口還是帶著冷意,“如果真像你說的,那為什麼他們在江古關潛伏這麼久都沒有動作,僅僅隻是斂財而已?”“那是因為,”他一字一頓道,“這裏有一股勢力,牽製著他們!否則,江古關早就沒了!”“既然有一股勢力牽製著他們,那你到這兒告訴我江古關完了是什麼意思?”行雲聲音愈發冷冽。聞言他慘淡的笑了,“靖王這是不相信我?因為現在,那股勢力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在最近。現在,靖王你也走了,他們現在再也沒有了顧忌,江古關,就是下一個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