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時,柵欄外又有求醫者。
我於是和神醫作了一次意義重大的談判。
進內室時,裏麵靜得掉幾根針都能聽見。而我以為睡著的神醫正無聲地看著我走進來。
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忘恩負義,也沒有勃然大怒。我猜想是有心無力。
默默翻開手劄到那一頁,攤開在他麵前。
“這個毒,你自己能治吧?”
他作勢來拿,手卻一動不動。是動不了。
他頹然地閉了閉眼,看向我,“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愣了愣,看著他冷靜的眸子,回過神來,是了,這神醫暴躁古怪,卻很清醒。不管對方是什麼原因,為什麼恩將仇報,現實已經是他為魚肉,人為刀俎。我毒了他,卻不殺,那自然是有目的了。
我深思半刻,決定將錯就錯。
於是這日起,來翠穀求診的病人開始逐日增多,絡繹不絕,因為傳說中能跟黑白無常搶人的神醫現在來者不拒了。
神醫當然沒這麼好的醫德,他已經連病床都爬不起來了。開門迎客的是我,神醫的入室弟子——自封的。姑且可以認為是趁人之危。不過神醫不這麼認為,他大罵我趁火打劫,這我自然不會承認。
我也很高興可以再學到一門有用的技術。
我的第一個病人是個莊稼漢。我對把脈的了解,僅限於背熟了醫書上的幾句口訣。
莊稼漢的手臂伸出來,結實黑沉,鏤滿了風吹日曬的痕跡,我把脈的手指便瑩白得能發出光來。
我微微一愣,快速地報出脈搏的症狀,報完加上自己的見解,神醫讚許地笑了笑,可以入門了。
最後診斷和給出藥方的當然還是神醫。我去配藥。這些天對神醫配藥的手法,也看得熟了。
熬好了藥端來,那病人滿是風霜的臉上遍布痛苦,喘著濁氣,反複地喃喃,“活得這樣苦,真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病人蒼老的爹淚流滿麵,“兒,怎麼可以這麼說呢?就舍得爹娘啊?”
我將藥碗遞給老人,輕聲道,“喂他喝了吧。這病要不了命的。回頭請神醫開方子給你,記得按時吃藥。”
神醫躺在那,涼嗖嗖道,“人家自己都不想活了,你多什麼事?這病長年累月下來,如今也隻能延緩,不能根治,以後還要時不時地活受罪。”
我把榻邊放置的藥箱拿開,擦著汗坐下,把神醫推到另一邊,
“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這世上誰不苦?能堅持活著才是最難的。回去要有不適,就再過來,神醫會治好你為止。”
神醫哇哇大叫,“別推老子。欺負老子不能動啊?”
第二個病人是個老太太,兒媳攙著過來。
把脈時幾乎感覺不到一層枯皺皮膚下的脈搏跳動,我很費了些功夫。
病人一直碎碎地喊痛,嗓子裏間斷哼著,臉上皺紋顫動,幾乎讓我有了同樣難忍的挨著疼痛的感覺。
這次要用針炙。我再三跟神醫確認穴位和順序。穴位我是都能認準的——先前練的就是打穴的功夫。
還在穴位圖上練了幾遍,無誤。
準備下針。老人死死皺著臉,微彎著指節,崩著準備受死的狀態,使我遲遲下不了針。
神醫一邊譏笑,“這麼不冷靜,還能為醫?”
我定了定神,不再注意病人狀態。隻是以目光準確地盯過幾個穴位,急速落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