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曙色蒼茫。
萬籟俱寂。隻聽得濃霧籠罩的草木上,有露珠點點滴落的聲音。
村落中雞犬交鳴。似乎遙遠,又仿佛切近。此起彼落。
大地沉浸在幽暗裏。天空朦朦朧朧透出亮光,像一塊潮濕的淡藍畫布。
殘星退隱。白晝與黑夜相持不下。
江南四合醫館內早已燭火微明。
『稚兒七齡。聞雷即暈,人事不知;此乃氣怯所致。取人參、當歸、麥冬各二兩,五味子五錢製膏;三餐服用,食完一斤可也。』
寫畢,又將藥方移至跟前,細細推敲。
沉吟良久,不意瞟見燭光閃爍,火苗跳了兩下。
忽然有些心神不寧。伸手撥亮燈芯,直覺般朝著窗戶的方向照去。
微弱的燭光無法穿透重重幽暗,隻粗粗映射院中一角。
地上斜斜投出細瘦陰影。在曖昧的景色裏緩緩移動。
四合醫館諸弟子均做文士打扮,罕見短衫窄袖——是誰!?
事態有異。水螅一步跨到窗前,正待喝問。
耳旁颯颯風響。十數枚銀針已經從斜側書房裏射出。
寒光凜凜。很快沒入黑暗。悄無聲息。
須知他家妹子準頭極佳,一把銀針例不虛發。
水螅心下暗詫:金鍾罩還是迷蹤步?來者究竟何方神聖!
未及多想,便聽到院中的誰被扇了耳光。
摑在臉上啪啪有聲。清脆、響亮,毫無預警。
雖隻兩下,然其力道之大,足夠令人飛出一丈有餘。
關鍵就在此。別說放聲痛呼,受罰者不吭不哈,愣是大氣沒出。
一切恍如泥牛入海。不痛不癢?紀律嚴明?甚或其他?
——無論什麼。隻怕是來者有心,事無善了。
下意識按一按懷中牌匾,水螅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緊接著斜側書房的木門吱呀作響。
緩步踱出。一抹千草色的人影來到院子中央。
簡素的裙裝便於行動。纖而不弱的身姿,站得那樣直。
長睫微斂,姣好的麵容神情冷肅。美得如此端莊。
恰似院落溶溶月,直如池塘淡淡風。
夜色四合館主,杏林醫家女,江南水迭瀾。
忽然抬眼望入滿庭幽暗,“……西冥護法?”
朱唇輕啟。卻是梨花滿地,不開門。
“翼侯帳下,不才簡單。”
須臾有人答話。循聲望去方見他在暗處躬身抱拳。
態度恭敬,禮數周全。“區區見過水神醫,螅大夫。請二位安。”
老成持重語音平穩。細細辨來,言談間竟連呼吸也沒有。
咯噔一響。水螅隻覺整顆心直往下沉。深不見底。
……該來的總會來。西冥護法。翼侯帳下,簡氏單。
黃泉路,路不遠。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肯留他到天明。
“多謝探問。有勞諸位連夜上門,四合醫館怕是很難安了。”
水迭瀾傾身還禮,淡淡作答。來而不往,非儀也。
“幼主罹病,臥榻十載;多得貴方悉心照拂,妙手回春。江南水氏再造之恩,西冥沒齒難忘。他日覓得機緣,必當湧泉相報。”對方並未慌亂。
“……敢問簡護法,寅時率眾前來,不行通報反而跳牆;總不成是好意?”
夜色四合的館主冷冷哼聲。
簡單形容整肅道:“小人鬥膽,神醫此言差矣。吾等累世抬棺,既承祖業,自有行規。青山不改綠水常流。至於翻牆一事,確係管教不力,讓手下失儀冒犯——區區方才已照族例處罰;倘覺餘怒未消,卑職自當喚他二人上前,任水大夫打罵出氣——生死勿論,絕無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