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讀者想讀的,不完全是異鄉事,而是名人如何看異鄉事。如果不是康梁所遊,不是朱鄭所作,不是王蒙張潔馮驥才所作,就不會有多少讀者:讀者就是要看他們如何跑馬過花市,如何伏鞍采花。說遊記之作大都為非寓居作家所寫,也是因為60年代之前,中國作家幾乎沒有異國寓居者。朱自清旅歐不斷有所記,因為《中學生》雜誌等著每期刊用,甚至開明書店“已經在隨排隨等”急著出書。
“新時期”以來,80年代在國內文化界出名的人,有相當大比例寓居海外。一個沒有料到的結果,就是與國內讀書界兩相淡漠:近年大陸文化變化太快,寓居海外者實際上不再參與。雙向選擇,各自相忘於江湖:寓居國外者,不能靠在國內發表過日子,隻能有閑時,偶爾技癢寫一二篇,往往以懷舊思鄉寫中國舊事者為多。即使如今電子信,傳真一點即到,交流不可謂不方便,依然有個與國內出版界文學界聯係不多“感情”不深的問題。我沒有聽說過寓居的海外作家有邊發排邊等稿的好事。
甚至,虛構作品,以海外為背景的也是隻見過一眼,異國的作家,來得快來得“深切”,馮驥才長篇小說《霧中人》,不知為何他至今認為倫敦裹在沉沉濃霧之中;王蒙1981年有中篇《輪下》,寫一個中國學生赴美留學,日漸沉淪,最後喪於輪下。此可謂“大陸留學生文學”第一篇,那時王蒙恐怕隻有一個月旅美印象。柯岩《他鄉明月》,是一部結結實實的長篇,柯岩自然沒有在西方長住過。這麼看來,寫小說,“典型環境”,是最無所謂的事。
回到標題,聽誰講述異國異事,異國風調呢?
說到這裏,結論已經太明顯。各時期的原因可能不同,規律依舊,想必裏麵有道理。這規律就是:留得越長,寫的越少,了解越多,越難落筆。而讀者也滿足於讀讀“旅遊文學”。
當然,如果寓居作家文筆不亞於國內作家,一旦執筆,其深度就不是觀光客所能企及。龍應台的散文,邱妙津的筆記,曹桂林的《中國人在紐約》都是佳例。寫當前中國人在西方的經驗狀態,應當推幾個留學生作家最為深刻:白廣、嚴力、石濤等人的小說,嚴歌苓、王瑞雲等人的散文。但是偏偏海外作家很少有執筆之念。除了國內無人等著出版等實際問題,更重要的原因是感覺已經不再新鮮刺激。海外作家一旦技癢,坐下來寫的往往是懷鄉思舊,國內舊事。偶然看到寓居海外作家寫的遊記,往往是從所居地出門旅遊,寫異鄉的異鄉。
過了感覺新鮮期,寫作衝動就成了淡淡的回憶。麵對倫敦塔而居十年,你也會忘記銷魂斷頭於此的無數英雄美人,甚至看不見這古建築特有的魅力。你就隻能讓那個參觀了十分鍾的人給中國讀者講倫敦塔的故事,而你放下筆,無奈地注視古老石牆上的苔蘚,想起江南小鎮渡口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