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急雨，太陽不費勁就爬上了半空，碧空如洗，一同升起還有騰騰的暑氣。
\t無錫的六月清晨，升溫很快，雨後的涼爽為燥酷所填補，帶著濕熱撲麵而來。
\t第一次，端午節變成國家法定假日，錢芳還沒有適應，照例醒得挺早。不能拿工作日作借口，把傳統禮節敷衍掉，至少象征性擺上端午節的早餐，還要趕去兩邊父母家送過節禮物。
\t錢芳倒想一年四季按照二十四節氣精心細致地安排生活，講究時令與遵守民間習俗，無錫素有“太湖明珠”之譽，物阜民豐的魚米江南應該把錢芳嬌養成富貴而矜持的女人，怎麼好像對她的美麗熟視無睹，貼上了封條，上麵寫著“已婚婦女”，她的一生便完結了！
\t錢芳也想親手摘洗粽葉、包粽子，廚房飄出新鮮粽子與鹹鴨蛋混合的香味，不過隻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太講究可不好，對於她這樣一個職業女性隻會增添麻煩，雨後的城市就如同一個大牢籠。
\t錢芳收拾了家裏，急忙趕去菜場，省得一會兒引來萬漢輝的咆哮，徒惹一場無名之火！
\t萬漢輝不知哪世修來的福氣，認定自己應該坐享其成，將“妻賢子孝”經常掛在嘴上，指望靠著妻與兒過上老封君高高上的日子，稍不滿意便大發雷霆！他總以為跺一跺腳，別人都該屏聲禁氣地小聲伺候著、惟命是從、討他的歡心，而並非如此，他開始咒罵這ＴＭ不順心與不得誌的苦逼日子！好像錢芳是罪魁禍首，防礙他封疆大吏的大好前途！漢輝不拘時辰、不挑日子、隨時隨地弄得烏煙脹氣，發泄他的鬱鬱不得誌！除了欺負她們母女，他的威風便沒處去耍！她們是他這個封疆大吏唯一的臣民。
\t她中午要帶女兒回娘家過節，單位裏發的禮盒剛好派上用場，一部分由萬漢輝送去奶奶家，一部分錢芳帶回娘家，也算會精打細算。
\t錢芳走出家門，才發現草坪上的水漫出來，汪汪漾漾跌下路牙，水泥路上像溪流。猛然瞅見路麵上橫七豎八地——爬上來好多蚯蚓，錢芳一下子愣住了！這場麵——實在叫人意外地——惡心！
\t軟體生物，一條一條陳屍露天，令人不忍直視！
\t錢芳進退兩難，遲疑片刻，還是硬著頭皮往外走。
\t錢芳小心提防腳下，避免踏上那些半死不活的東西，半眯眼，皺眉頭，跨過一條又一條。路麵上一動不動的躺屍令人眼花繚亂，也不知有多少條蚯蚓，鋪滿了整片水泥路，如布雷的陣地一般。不得不聚精會神，直到她毛骨悚然。雖然沒有踩中，軟軟的觸覺依舊由腳底升起，傳遍全身，這驚嚇將放假前的疲憊一掃而空。她不得不麵對不忍瞠視的畫麵，走過布滿蚯蚓的陣地。
\t半個小時後，錢芳從市場回來，兩手提了過節的食品。還是頭皮發麻，一想到再次蹚過遍布蚯蚓的那一段恐怖的水泥路，而沒有別的選擇。
\t太陽高高升起，路麵上躺屍——原本以為淹死了——此刻卻蹤跡全無！它們被大水衝上路麵的，全部消失了！隻剩下一片濕潤、衝洗過的水泥地麵，不曾爬過教人惡心的蚯蚓一般空白。
\t那緩慢蠕動的生物如何在夜雨中蠕動出來，又如何蠕動離開？錢芳疑心重重，警惕地瞥一眼四下。看不見的地下竟然藏有千萬條生靈，隨時能被喚出來！腳下仿佛有一座巨大的城市，是地麵上的城市無法比擬的規模！人類對地下那嘈嘈切切的市聲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隻在地麵上的建築物中進進出出、蠅營狗苟。
\t那些看似渺小、實則強盛的生命，比人類更古老久遠的地球上的居民。比起生命力來，蚯蚓更為強大、無處不在、不可計數，帶著連成片的陸地的磅礴勢力，人類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直到人類滅絕，多頭多身的蚯蚓與它們同樣數量眾多的低等物種一起保留到最後，地麵的城邑房屋盡毀，地下的城市卻依然龐大繁榮，發出嚶嚶的生命之聲，自視甚高的人類才是啃食一切、食髓知味、最自私而卑劣的物種。
\t錢芳的擔心是多餘的，泥土下的城民在大雨中鑽出來避難，它們自知為人所不喜，又迅速地銷聲匿跡，鑽回腳下巨大的城市中，過它們的生活了。
\t錢芳手提重物而雙肩繃緊，內心也繃緊。她不敢鬆懈，放眼綠化帶，春天已過多時，就連民間祭花神的芒種節氣也過去了，一年不知不覺即將過半，隻剩下幾叢夾竹桃正開得豔麗。枝頭上的花乜斜伸向路人，一叢紅花一叢白花間隔開著，白花宛如弄髒的殘雪，紅花好似嬌媚的紅唇，點綴在深綠的瀑布上。還是紅色的夾竹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