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十一年的秋末,沙漠戈壁褪去了昏黃,一地皆是鮮紅;沒有飛鳥,更不會再有駝鈴。那裏的黃沙被血水覆蓋,糅雜在一起,放眼望去,不是紅便是黑。
那一場戰,夏朝將士所要應對的,是個叫烏斯的邊境異族之邦,兩軍實力差距甚大,夏朝大軍占盡優勢,出發前已是勝券在握。
由先帝冷隆禦駕親征,九王爺冷寂做副將,揮斥領三萬大軍前往善廷沙漠,浴血奮戰。
眼看著,勢如破竹的夏朝大軍將敵軍打得亂了陣型,冷隆便即刻下令,預備一鼓作氣大獲全勝。
仿佛預料到此戰定能名垂千古,那時在場的每個人,皆躁動難安。那黑壓壓一片的隊伍裏,每一雙眼都在閃著極灼熱的光。
為國而亡,乃是大幸。
大軍再震旗鼓,預備乘勝追擊,將士隨時預備著戰死沙場,以為某個生命的消逝,終能成就一段美名。
然而,當軍隊追至沙地時,驟然而出的幾千隻箭,從各個方向夾帶著火光貪婪的飛撲過來。一時間,火勢曼延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寸草不生的荒漠因著那幾萬士兵做引子,終於變做了一片火海,不斷有烏鴉嘶叫著帶著燒著的羽翼驚慌四竄,它幾次嚐試飛行,直到燒成灰,也未能如願。
被短勝的狂喜激勵著的士兵,正齊頭並進的邁向地獄之門。
那些以最殘酷的方式葬送掉的年輕生命,甚至不會想到,當他們死的時刻,卻連馬革裹屍都成了奢望。
敵軍的馬啼聲呼嘯而來,從火堆上一越而過,尊嚴被碾壓殆盡,身體卻已撚燒作塵,沙骨難辨。疼都尚且不能感知到的人,該如何了解頹敗之懼恨。
敗陣的倉促襲來,讓眾將士眼角那點狂喜都未能抹淨,就被火苗淹沒。
冷寂帶著的後方隊伍趕到時,他隻看見火推中,一隻尚在掙紮的手,正慢慢被火舌吞噬。 他的父皇,整個大夏王朝的掌舵者,也一同消失在了血肉模糊的焦土裏,什麼都沒剩下。
啟泰元年,亦是在那個秋末。
冷寂紅著眼眶,昂然下馬,左手緊篡著拿著父皇冷隆的玉扳指,右手拿著一道明黃的聖旨。而他年輕俊朗的麵容上,濕了一大片,已分不清流的是血是淚。
他的一雙手不敢隨意放下,那左邊的,等同於一張訃告;右邊的,則是新皇冷鏡登基的聖旨。
啟泰四年,九親王冷寂大破善廷,剿滅烏斯國餘孽,禦敵於外,護國有功,故此特封一字並肩王之稱,諭令其統領三軍,即日回京……
冷寂看向陸七夕時,記憶竟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襲來。馬蹄聲聲嘶叫、老鴉啃噬殘軀、滔天滅地之野火……都在他腦海中放肆的激蕩著,飛轉著。
彼時,空曠的沙地裏,飄來半麵殘損的金色帥旗,而他傷痕累累的身軀似乎再也扛不住肩上盔甲的重量,要由手下拖著才能離開。
被拖走時,他隻記得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在那時死。
那片叫善廷的沙漠,如今依舊寸草不生,當年的火已經把一切痕跡抹去,冷寂能做的就隻有以戰止戰,駐守邊疆。
善廷替他清理了諸多將士的屍骨,也一並清理了冷寂選擇的權利。
邊境城中駐守三年,風沙連綿亦跟著吹了三年,吹得冷寂幾乎都快忘了那團嗜血的火舌,快忘了當年奔走征戰時他的踏馬英姿,也曾猶如活鑄的戰神。
韶光旋然而過,僅匆匆三年,秀拔英姿的少年便不複存在。歸來至京都時,馬背上的人眼裏唯餘下滿目的混沌,那與深具來便懾人心魄的深綠眼眸,卻還依然如故,似在不懷好意的假裝,這一切從未發生。
這便是,冷寂適才提及的“犧牲”,乃是他肺腑經驗之談。不同的是,在那件事中,他既是受欲望驅使的,亦成了最大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