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難捱至此,連堂堂王爺的府邸也不會例外。
秋旬天色愈是晴朗,氣候便愈是讓人覺得難捱。還未到入冬的時節,王府裏就早早升起了爐子,外頭冷風習習屋內卻是暖如春至。
為了預防嚴寒侵襲,所以下人們早早就穿上了厚衣衫,結果偏巧入了大殿侍奉的,便是熱的汗流浹背卻又不敢聲張。
入門時就可以看到那些滿頭大汗似是活在酷暑的下人,清晰可見他們麵上低落的汗水,然而放眼望去主殿上方端坐著的冷寂,卻人儼然雕塑般掛著應節氣的鐵青麵色,一動不動。
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那隻金貴的爐子上,也不刻意伸手取暖,天色漸漸涼下來,他身上卻並沒有什麼厚的外衫罩著。
單薄一件青衣襯的他原本高大的身形愈發顯瘦弱起來。
那夜與陸七夕遊湖時,有風經過,揚起一陣湖水的氣息,不似海水般鹹濕的甜潤似是帶著法術,硬要引人進入幻境一般不斷襲來。
陸七夕最喜歡大海,雖然她並沒有去過海邊,冷寂對海洋沒有陸七夕那麼熱衷,可是他卻是見過大海的,甚至還曾飄蕩在海中一段時間。
那是頗為遙遠的一次戰役中,冷寂負了傷,肩上被刺了幾劍,抬不起胳膊。而恰逢征戰的地點又是臨近大海的,所以他倒下後就自然而然入了海水中。
海水的鹽不斷浸入他的傷口,一麵像是為了要救他的性命那般不惜一切代價要他醒過來,一麵卻又用自身的鹹水刺激著他的傷口,當他醒來發現自己正在海水中受著鑽心入骨的疼痛時,有那麼一刻他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醒來是不是錯了。
他墨玉一樣柔軟的長發在海水的浮力下四散揚起,而身體隨著水波蕩搖晃,每一次都會加深那股難以忍受的疼痛。
被海水包圍著的觸感是那麼溫柔,以至於再是疼痛難忍都無法忘記那種感覺。起起伏伏間,海水一次次打濕了他的頭頂,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是醒著還是保持昏迷。
身體時而像是棉花一樣被飽和吸入的水份弄的全無半點氣力掙紮,時而又像是拉緊的弓一樣,隨時可能離弦而去。
陸七夕大概不知道,她雖然不曾親眼目睹深藍的海域,可此時此刻在冷寂心裏她卻更像是那變幻無常的海水,哪怕叫他鑽心痛過,也讓他脫離險境醒來過,可心裏還是沒有辦法忘記那份柔軟的溫暖,隻因為觸手碰到過,哪怕不再有了也舍不得花力氣去厭惡她。
“來了麼?”冷寂似是在喃喃自語,不過麵色卻絲毫不減冷漠,外頭傳來了逼近的腳步聲,憑著聲音判斷,大概是陸七夕來了吧。
“你來做什麼?”
陸七夕還未入內,就先被許奕給攔在了門外,這幾日因為得知陸七夕目地不純之後,許奕便時不時擅自離開陸家,轉而跑回來偷偷保護冷寂。陸七夕的舉動明明就是背叛了九王爺,沒想道王爺不但不殺了她以絕後患,還要許奕繼續暗中保護她,此時心裏的氣還未消散去,恰好陸七夕出現在了麵前,許奕自然不會輕易放她進去的。
“許大哥有禮了,是九王爺飛鴿傳書叫我過來一趟的,還請許大哥行個方便。”
“方便?這門若是叫七姑娘進了隻怕不方便的就是我許某人了,你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聽說入宮到旨意下來了,日後姑娘是要準備扶搖直上入雲端還是搖身一邊站在王爺到頭頂上,這些皆有姑娘自己做主,王爺你是不必再見了!而且王爺也不願意見你!”
陸七夕身體不由得繃直,麵色倒還能淡然如初,隻在眼眸中稍顯一絲愁緒,一下被吸去了所有的氣力似的,已是不敢再抬頭理直氣壯的說鞋什麼了。
從前許奕跟自己雖是少有說話的時候,每回見麵之時也還是恭恭敬敬的,陸七夕從來不覺得他隻是個王爺身邊的仆從那麼簡單,那股子傲然欲世的正氣和善意隻消看他麵上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樣好人身上具備的特點是陸七夕這一次再不可能企及的,所以她打心眼裏羨慕許奕這樣堅持著正確原則的好人,心裏更為敬仰他。
可是……他開始厭惡陸七夕時她卻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全身而退,沒有一點失落難受的離開這裏,麵前的一扇門緊閉著,越來越像是陸七夕和裏麵那位九王爺之間的阻礙著的溝壑,就連許奕都如此,更何況是冷寂自己,陸七夕在做了那樣的一筆交易之後還有什麼奢望,想著冷寂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的呢?
原來阻隔在他們之間的不是什麼高低貴賤之分,而是陸七夕報仇的欲望。
一切不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麼?將無欲無求的人拖拽到複雜的爭鬥中,全隻為一人的私欲而已,她這麼做和薛天意和冷鏡本沒有什麼區別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