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徹底遠離了設宴的亭閣之後,許奕獨自思索了片刻,心想,要他許奕去擔心冷寂自是不必,那麼現在穩下心來看他如何應對便是了,免得屆時衝闖起來,又會壞了他的計劃。
“李公子剛才說的什麼?本王差點忘了,你是問本王可有辱沒聖上對聖上不敬之意對吧?”
許奕才離開沒多久,冷寂忽地仰起頭來將目光朝著李崇斟直直拋了過去,這不經意一探,驚得李崇斟有些站不穩。
“在座諸位可都是個頂個的聰明人, 應當知道本王說話雖不如你們能遣詞用句,但好歹也會因為身份顧及著口中吐出的言語,正如李公子所言,有心之人聽了那些話必會誹謗本王居心叵測,對天子不敬,那表情今日在做得住也會本王做個人證,免得落人話柄,本王說的對麼?李公子?”冷寂似笑非笑,迷離的雙眼裏,隻有那隱綠的眸光還依然燦若星輝。
李崇斟以為冷寂是酒意上頭略顯出了醉態,所以即便尷尬仍不忘附和的點頭。
“本王與皇兄幼年時,常在禦花園嬉鬧,普通人看著是難以踏足之地,在我們眼裏卻隻是稀鬆平常的玩樂之處罷了,所以許多人羨慕皇室的後代,因為他們從降生到這世上起,便是離天最近的一批人。普通人其實亦可選擇草草了結一生,但因為看到了別人有他們卻沒有,可心內偏偏又想要的東西,擁有的便成了富有之人。
這這個例子有些不好,倒顯得平民碌碌無為一心隻惦記著升官發財去了,少不了又要有人誤解本王輕視平民百姓。
換一個吧……老實說,本王從未吃過什麼苦頭,因身份之故,從來都是搶先享受到最好的,前頭亦會有無數個哪怕本王都叫不出名字的人,擋在麵前要為我設想的。直到遠離皇宮,親眼目睹到何為餓殍遍地,何為衣不蔽體,本王便以為這人世間的苦難大多都已經不值得一提了。
後來,在時隔多年本王回宮的時候,重見皇兄時,他忽然說,很想做個普通人。
而當本王問及原因,皇兄沉默徐久才道,那禦花園裏如今已不見了嬉鬧孩童的身影,連每次想回憶起一些什麼,腦海裏都不能拚湊出完整的場景來,那時才覺得生在帝王家肩負使命享受萬人敬仰的同時,更要忍受不能做普通人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之苦痛。
也許這苦痛說出來簡單,但若是有朝一日見到手足也會疏遠時,這種生於帝王家帶來的貧窮就越見明顯起來。
正如先帝在時,隻有在中秋、除夕的節宴上方才得與我們見一麵……。
眼下冷寂口中提到的不是別人,而是大夏兩位天子,一個是他的父皇,另一個是他的兄弟,無論如何想找到冷寂的不對之處就必須先在這層牢不可破的關係中找到突破點才對。
也許說別的,聽的人也不會有任何感觸可以抒發,更會因為沒有抒發的餘地,繼而也就不知道該站在支持他的那一方,亦或是他的對立麵去了。
然而唯一可以讓李崇斟當做詆毀冷寂證據的,就是六年前那一場不義的奪嫡之戰,手足相殘,親子弑父……身為人能夠想到的所有極限都在六年前發生過,那並非是個噩夢,而該說是比噩夢還要更深更可怕的存在。
李崇斟可以如此放肆,很大程度上即是因為他將這一點當成了冷寂的弱點,並以為可以借此做出點什麼來了。
而當他看到冷寂猶如一個從小在蜜罐中泡大的人那樣,因生活過於平穩,不得已要將一些小小的得失計較為是不幸和惆悵的來源……
冷寂!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根本不是沒事就會強說愁的貴族王爺,而是個幾經生死考驗被命運戲弄了的可憐人。
李崇斟漸漸感覺到了不安,之前將冷寂看成是眾多皇室子弟中最魯莽的那個,是在他完全還不認得他之前。
如今叫他怎麼多生出一個膽子來,上前指正他在說謊,在構建虛偽的過去,來美好親人的形象呢?
“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本王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大可以安然入座無需再起身了。”
一時失態,竟讓他緊張的站了起來,也是李崇斟頭一回知道,當他在某一日站立於眾人中間,處在最高點的位置時,卻不是因為他的才能遠遠蓋過來其他人,這才使得他鶴立雞群,而是因為隻有他才是最沒用,最不用腦子思考的那個蠢貨!
李崇斟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可奈何冷寂仍將目光鎖在他附近,叫他不敢隨意動彈。
最後等到他重新坐下,卻已經到了宴席該散的時候,就是說等同於這最後最讓人舒暢的後半段時間裏,李崇斟都是在別人的嘲笑和歌舞樂聲的喧鬧聲中度過的。
今日入宴之後,隻需再在明後兩日的文才比試中象征性的做個評判,再到後日的代表詩詞會和一年年末終降的典禮中露個臉,這樣的差事才算是到了頭。
這些日子除卻派人打點大理寺裏的官員之外,餘下的時間因為公務繁忙,即便馬車踏幾步就能到王府,冷寂卻仍要住在別苑裏。